那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帝王内心此刻难以平息的波澜。
萧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稳稳地从林晚晚手中，接过了那份名为《大-梁五年计划》的厚厚文稿。
纸张并不算多，但分量却重逾千斤。
他没有当场翻看，只是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深深地看了一眼因熬了数夜而显得格外憔-悴、眼下带着淡淡青影，却也因此平添了几分脆弱感的林晚晚。
“辛苦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先去用膳，然后好好睡一觉。剩下的事，交给朕。”
不容林晚晚分说，他便不由分说地将她推出了书房，并亲自命令秦筝和若兰，务必“押”着皇后去休息。
做完这一切，他才独自一人，手捧着那份“计划书”，神情肃穆地，通过密道，返回了御书房。
“任何人不得打扰！”
回到御书房后，萧澈下达了今日最严厉的一道旨意。他屏退了所有内侍和宫女，亲自关上了厚重的殿门，将整个御书房，变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密室。
他没有坐在龙案之上，而是走到了平日里用来小憩的软榻边，将那份计划书，郑重地放在了面前的矮几上。
窗外的天光已经大亮，但御书房内，却因为紧闭的门窗而显得有些昏暗。萧澈点燃了桌上的烛台，摇曳的烛光，为这即将开始的、历史性的阅读，增添了几分仪式感。
他坐下来，平复了一下心绪，这才伸出手，缓缓地、郑重地，翻开了《大-梁五年计划》的第一页。
这一看，便是整整一个白天。
起初，萧澈的脸上还带着几分身为丈夫的欣赏与好奇。他想看看，他的皇后，究竟为他描绘了一幅怎样的蓝图。
然而，当他逐字逐句地看下去时，他脸上的神情，开始一点一点地改变。
从欣赏，变成了惊讶。
从惊讶，变成了震撼。
再从震撼，变成了……难以置信的骇然！
计划书的第一部分，是关于“民生”的。
开篇第一条，便是林晚晚之前在朝堂上提过的“英烈园”的详细构想，但远比朝堂上说的更加完善。而紧随其后的第二条，则是一个全新的、让他呼吸都为之一滞的构想——建立国家级孤儿院，“育幼堂”！
计划书中写道：“国之根本，在于人。孤儿失怙，乃国家之殇。当由国家出资，建立育幼堂，凡天下无人奉养之孤儿，皆可入堂。国家供其衣食，教其读书识字，习一技之长。待其成年，或入伍报国，或为工为商，皆可自食其力，成国家之栋梁，而非流落街头之隐患。”
这个人道主义到极致的关怀理念，让萧澈的心神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历朝历代，对于孤儿，多是由民间善堂或宗族收养，从未有过由国家出面，系统性地进行抚养和教育的先例！
这需要何等的胸襟与仁心！
如果说，“育幼堂”的构想还只是让他震撼于林晚晚的“仁”，那么接下来的内容，则让他彻底陷入了呆滞。
计划书的第二部分，是关于“经济”的。
林晚晚详细阐述了之前他们讨论过的“皇家银行”、“统一-度量衡”、“开拓商路”等方案，并且给出了详尽到令人发指的实施步骤和风险预估。
而其中，最让萧澈瞳孔猛缩的，是一个名为“以国家信用发行长期建设债券”的金融理念！
“债券？以国家信用……向万民借贷，用于兴修水利、铺设官道等大型工程，并承诺在未来以税收偿还本息？”
萧澈看着纸上那段他需要反复阅读才能理解的文字，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观都在被颠覆！
钱，还能这么“借”？
国家，还能将自己的“信用”，作为一种可以量化的资产，来换取眼下的发展资金？
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如同天方夜谭般的想法！它完全跳出了这个时代“有多少钱，办多少事”的思维定式，引入了一种他从未接触过的、名为“资本运作”的恐怖力量！
他越看越心惊，越看越手脚冰凉。
如果说，之前的那些构想，他还能理解为林晚晚天资聪颖、思维新颖，那么这个“国家债券”的理念，则完全超越了他所能理解的范畴。
这不像是这个世界上应该存在的智慧。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计划书的第三部分，是关于“教育与人才”的。
当萧澈看到那条“成立女子职业技术学校，‘尚工院’”的提议时，他彻底麻木了。
“女子入学院，学算术、学织造、学医理、学管理……考核优异者，可入宫为女官，甚至外放为吏？”
他看着纸上那些清晰的字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疯了！他的皇后，绝对是疯了！
这已经不是逾越祖制了，这是要将整个社会的根基都给彻底掀翻！
一个个构想，如同一道道惊雷，在他的脑中接连炸响！
建立国家级孤儿院“育幼堂”！
成立女子职业技术学校“尚工院”！
以国家信用发行长期建设债券！
……
这些理念，每一个，都闪耀着一种超越时代的光辉，带着一种他无法理解、却又本能地感觉到其无比正确的强大逻辑。
它们系统、完整、互相关联，共同构成了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一个高效、公平、充满活力的理想国度的宏伟蓝图。
这不是什么奇思妙想，这是一套完整的、先进到令人恐惧的治国纲领！
他手中的，哪里是一份计划书。
这分明是一份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标准答案”！
日暮西沉，御书房内的烛火，被添了一次又一次。
萧澈终于翻到了最后一页。
他缓缓地，合上了那份计划书，身体后仰，靠在了冰冷的椅背上，闭上了眼睛，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的脑海中，一片混乱。
震撼、惊骇、狂喜、以及……一丝深可见骨的、无法言说的恐惧。
他想起了与林晚晚相遇以来的种种。
她总能看穿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仿佛拥有一双能洞悉人心的眼睛。
她总能拿出一些奇奇怪怪、却又效果拔群的东西，比如那美味的小蛋糕，比如那神奇的“KpI考核法”。
她总能说出一些闻所未闻、却又振聋发聩的道理，比如“舆论战”，比如“宏观调控”。
以前，他将这一切，归结于她来自民间，见识独特，天资过人。
可现在，当这些零散的“奇特”，被这份完整的、超越了整个时代的《五年计划》系统地串联起来时，一个无比荒唐、却又似乎是唯一合理的终极疑问，如同破土的魔藤，疯狂地在他心中滋长。
她……到底是谁？
她，到底来自哪里？
就在这时，殿门外传来了轻微的敲门声。是若兰的声音。
“陛下，娘娘见您一日未曾用膳，特地炖了燕窝羹送来。”
萧澈猛地睁开眼睛，眼中一片复杂难明的神色。
“让她……进来。”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殿门被推开，林晚晚亲自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她见殿内昏暗，便走到他身边，为他添亮了烛火，然后将那碗还冒着热气的燕窝羹，轻轻放在了他面前的矮几上。
“忙了一天，也该歇歇了。”她的声音，带着几分熬夜后的沙哑，却充满了关切与温柔。
萧澈没有说话，他只是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为他添灯的温柔侧脸，看着她眼下那掩不住的青影，看着她眼中那纯粹的关怀。
他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震撼，有探究，有迷茫，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林晚晚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就在她晃手的瞬间，她看到了。
看到了他头顶上，那个让她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的表情包。
那是一个小小的、像素风的皇帝，正一脸严肃地对着一个模糊的女性身影，进行着类似“扫描”的动作。而在他的头顶，正缓缓浮现出一行让她头皮发麻的、闪烁着的文字——
【我老婆……该不会真是神女下凡，或者……是穿越来的吧？.gif】
林晚晚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萧澈没有问出那个问题。
他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看到她灵魂最深处的秘密。
最终，他缓缓收回了目光，伸手，将那份足以改变整个大梁国运的计划书，重新合上。
他用一种前所未有、无比郑重的语气，对她说：
“晚晚，明日，我们召集内阁核心成员，开一场只有我们几个人的……‘闭门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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