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晚晚那句石破天惊的“我，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落下时，整个坤宁宫寝殿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干了。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窗外的月光，清冷如水，透过雕花的窗棂，静静地洒在金砖地面上，却照不进两人之间那片浓稠得化不开的死寂。
萧澈脸上的表情，堪称精彩绝伦。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凤眸，先是猛地一缩，瞳孔里写满了极致的错愕，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底下最荒谬的呓语。
紧接着，那份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准备刨根问底的锐气，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瞬间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言的神情。有震惊，有茫然，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痛惜的疲惫。
他看着她，看着她那张因情绪激动而泛着苍白的小脸，看着她眼中那份豁出去一切的、破碎的决绝。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晚晚几乎以为自己会在这片死寂中窒息。
终于，他动了。
他缓缓地，抬起手，似乎是想……碰一碰她的额头。
他的声音，不再有方才的逼问和压迫，反而变得异常沙哑，甚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
“晚晚……”他叹了口气，眼中的血丝似乎更红了，“你……是不是病了？还是这几日，气坏了身子？”
他没有信。
林晚晚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他不仅不信，他甚至觉得，她疯了。
是啊，一个正常的、土生土长的大历朝皇后，怎么会说出这种疯话？在他看来，这一定是三天冷战的压力，加上之前救团子时磕到了头，把她给逼疯了。
他眼中的痛惜，不是因为她的话，而是因为她的“病”。
林-晚晚自嘲地笑了笑，那笑意比哭还难看。
她知道，如果今天不能让他相信，那么她就真的，输得一败涂地了。
“我没有疯，萧澈。”她平静地看着他，出乎意料的冷静，“我也没病。我说的，是实话。”
她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也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我来自一个……你，乃至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无法想象的地方。”
她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可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敲打在萧澈的认知壁垒上。
“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问。
萧澈的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
第一次见面？
当然是那晚，冲喜之夜。
“我一睁眼，”林晚晚的目光有些飘忽，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那个改变她一生的夜晚，“就在这张龙床上。穿着大红的嫁衣，周围跪着一群战战兢兢的宫人，还有一个……面色苍白，眼神阴鸷，浑身都写着‘生人勿近’的你。”
萧澈的心猛地一跳。
这些细节，分毫不差。
可这又代表什么？
林晚晚没有理会他脸上的惊疑，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她的声音，开始带上了一丝梦幻般的色彩，像是在为他描绘一个遥远而不可及的仙境。
“在我来的那个地方，没有皇宫，也没有皇帝。我们住的房子，很高很高，是用钢铁和琉璃造的，能……能刺破云霄。”她努力地，用他能理解的词汇来形容摩天大楼，“京城里最高的镇国寺塔，在它们面前，就像个小孩子的玩意儿。”
萧澈的瞳孔，再次收缩。
镇国寺塔高九十九丈，已是当世奇迹。能刺破云霄的琼楼玉宇？那是……天宫吗？
“我们出行的车马，不用牛，也不用马。”林晚晚继续说道，“那是一个个铁皮做的‘盒子’，人坐在里面，它就能在平坦得像镜子一样的大道上飞驰，一日千里，不是空谈。”
不用牛马的铁皮巨兽？一日千里？
萧澈的呼吸，渐渐变得有些急促。这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范畴，听起来，更像是志怪小说里的神仙法器。
“到了夜晚，”林晚晚抬起头，看着殿顶那颗硕大的夜明珠，“我们不用蜡烛，也不用夜明珠。我们的屋子里，挂着许多会发光的小珠子，只要用手轻轻一按，就能瞬间大放光明，光芒……比白昼还要亮堂。”
萧澈的表情，终于彻底变了。
那份自以为是的“妥协”，那份以为她“疯了”的痛惜，此刻已经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掩饰的震惊，以及……越来越深的，怀疑。
他是一个帝王。
他博览群书，通晓古今。他知道世上有许多奇闻异事，也知道方士们口中那些虚无缥缈的仙山楼阁。
可是，林晚晚描述的，不一样。
疯子的胡言乱语，是颠三倒四，是毫无逻辑的。
而她，说得条理分明，细节清晰。
她描述的那个世界，虽然荒诞，却有着一种……内在的、完整的逻辑。
这，太可怕了。
他无法理解“穿越”这个概念，他的认知里，根本没有这个词。一个人，怎么可能凭空出现在另一个世界？
难道是……夺舍？
可眼前这个女人，她的喜怒哀乐，她的聪慧狡黠，她为他挡箭时的奋不顾身，她抱着团子时的温柔……这一切的一切，都那么真实。她绝不是什么孤魂野鬼！
那……她到底是什么？
萧澈的表情，从震惊，慢慢地，转为了一种极度的审视和凝重。
他像是在看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这个与他同床共枕，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此刻，在他的眼中，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无法解释的谜团。
“你说的这些……”萧澈的声音，干涩而紧绷，他死死地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一毫撒谎的痕迹，“有何凭证？”
“凭证？”林晚晚苦笑，“我若是有凭证，又怎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她摊开手，掌心空空如也。
“我唯一的凭证，就是我自己。一个……不属于这里，却又被困在这里的……孤魂。”
她的坦白，非但没有解开他心中的疑惑，反而让他陷入了更大的混乱和怀疑之中。
一个帝王，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失控。
而现在，林晚晚，以及她口中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已经彻彻底底地，超出了他的掌控和理解范围。
当理智无法解释眼前的一切时，怀疑和戒备，便会成为帝王最后的盔甲。
萧澈的脸色，一寸寸地，冷了下来。
他眼中的震惊和挣扎，最终，被一种冰冷的、属于帝王的威严所取代。
他觉得，自己被愚弄了。
无论她是为了博取同情，还是真的失心疯了，这种用“天方夜谭”来解释他们之间矛盾的方式，都让他感到了愤怒。
“够了！”他厉声喝道，打断了她还想继续说下去的话。
林晚晚浑身一颤，愕然地看着他。
“林晚晚，”萧澈的眼神，冷得像冰，“朕念你救子心切，又与朕置气多日，心神不定，才听你说了这么多疯话。”
他一步步，逼近她，属于帝王的强大气场，瞬间笼罩了整个寝殿。
“但，你胡闹，也要有个限度！”
他的声音，字字如刀，毫不留情地，将她方才鼓起的全部勇气，都斩得粉碎。
胡闹？
疯话？
林晚晚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不加掩饰的怀疑和怒火。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她把心都剖出来给他看了，可他，却只当这是一场荒唐的闹剧！
一股巨大的委屈和绝望，瞬间淹没了她。
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
“我没有胡闹！”她被逼急了，冲着他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声音因激动而变得尖利，“萧澈，我说的都是真的！”
他凭什么不信她？！
“我之所以能活下来，之所以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不是因为我会‘看图说话’，也不是因为我运气好！”
她泪眼婆娑地，死死地瞪着他，终于，抛出了那个，比“穿越”本身，还要荒诞，却也是唯一能证明她没有说谎的，终极秘密！
“是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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