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关所见，让陆然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消散。郡城上空的阴霾已非初时的淡薄灰气，而是如同浸透了墨汁的厚重棉絮，低垂压抑，遮蔽天光。原本尚算热闹的街道，此刻行人稀疏，且大多步履匆匆，面带惊惶，彼此间少有交谈，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与恐慌之中。
空气中弥漫的阴冷死气越发明显，即便是未曾修炼的普通人，也能感到一阵阵没来由的心悸与寒意。一些体弱的老人与孩童，已开始出现萎靡不振、久病不愈的症状。
更让陆然心惊的是，城中某些偏僻角落，枯萎的草木范围正在扩大，甚至一些砖石墙缝间，都开始滋生出一种暗紫色的、散发着微弱腥气的苔藓。那是死气浓郁到一定程度，开始侵蚀物质世界的征兆！
他立刻前往镇远侯府。
府内的气氛比外面更加凝重。萧破军与崔琰皆在，两人眼圈发黑，显然多日未曾好好休息。除了他们，厅中还坐着几位气息不弱的身影，有身穿郡守府客卿服饰的修士，也有侯府招揽的奇人异士，甚至还有两位身着僧袍、手持念珠的老僧，以及一位背负长剑、气质凌厉的中年道士。
见到陆然进来，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他身上。萧破军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连忙起身：“陆先生，你出关了！伤势可曾痊愈？”
“已无大碍，劳诸位挂心。”陆然拱手回礼，目光扫过众人，“看情形，事态似乎比我闭关前更加严峻。”
崔琰苦笑着接口：“何止是严峻……先生闭关这些时日，城中怪事频发。除了之前发现的干瘪动物尸体，近日已接连发生数起……‘活尸’事件。”
“活尸？”陆然眉头一皱。
“不错。”一位面容枯槁、身着郡守府客卿服饰的老者沉声道，“皆是前几日病故或因意外身亡之人，葬下不过一两日，便破土而出，行动僵硬，力大无穷，且极具攻击性，见活物便扑咬。虽被及时发现扑杀，但其状甚为骇人，已引起不小恐慌。经查，这些尸体皆沾染了浓郁的阴邪死气，应是受城外那灰霾影响所致。”
另一位中年道士补充道：“贫道与几位道友探查过，城中各处地脉节点，均有不同程度被污浊侵蚀的迹象。那遍布全城的微小符印虽已失效，但其残留的‘通道’似乎仍在被动地吸纳弥漫的死气，缓慢加剧地脉污染。长此以往，恐非‘活尸’那么简单，整个郡城都可能逐渐化为一片……死域。”
“朝廷那边呢？”陆然看向崔琰。
崔琰脸色更加难看：“巡风使……三日前已至邻郡，预计不日便将抵达平海。来的并非预想中那位与我们有些香火情的御史，而是内务司副统领之一，铁面无私、素有‘冷面阎罗’之称的严锋！此人修为已达金丹中期，行事酷烈，最重‘规矩’，且……与魏明似有旧怨。”
内务司副统领！金丹中期！与魏明有旧怨！
这几乎是最坏的消息。此人此来，名为督查平海叛乱善后，实则为魏明之死而来，必会想方设法寻衅挑错，甚至可能借题发挥，直接对萧破军与崔琰下手！
“此外，”萧破军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我们安插在外的眼线传回消息，近日郡城周边数县，亦出现类似阴霾与零星‘活尸’，且有不明身份的修士活动痕迹，疑似在收集什么。恐怕……玄阴教的触角，已不止于平海一城。那玄云妖道，所图极大！”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冥渊渗透加剧，城中隐患重重，朝堂强敌将至，玄阴教在外围仍有活动。
压力如同山岳般袭来。
厅内一时陷入沉默，气氛压抑得几乎让人窒息。
陆然沉默片刻，开口道：“那灰霾与死气，根源在于葬尸谷内的上古大阵与冥渊渗透，非寻常手段可解。当务之急，是双管齐下。”
他看向那两位老僧与中年道士：“可否请大师与道长，联络城中所有佛道两门以及有净化之能的修士，于城内关键节点布设净化法阵，不求根除，但求延缓死气侵蚀，稳固地脉，庇护百姓？”
两位老僧合十道：“阿弥陀佛，降妖除魔，庇护苍生，乃我辈本分。贫僧等义不容辞。”
中年道士亦颔首：“理当如此。贫道这就去联络同道。”
“其次，加强城防与巡查。”陆然对萧破军道，“尤其是夜间，需加派精锐，配备破邪符箓与法器，随时应对可能出现的‘活尸’或其他异变。对于新亡之人，需暂时统一管理，严密监控。”
“本侯这就去安排！”萧破军重重点头。
“至于那巡风使严锋……”陆然目光微冷，“他既奉皇命而来，表面功夫不可废。侯爷与崔大人需准备好一切平叛账目、伤亡抚恤、城防修缮等文书，滴水不漏。他若要查，便让他查。但若他敢借题发挥，行构陷之举……”
陆然没有说下去，但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必要时，他不惜动用一切手段，包括……刚刚淬炼过的“薪火”之力。
“先生之意，本侯明白。”萧破军沉声道，“我镇远侯府，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崔琰也深吸一口气：“本官自会小心应对，绝不会授人以柄。”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陆然语气凝重，“我们必须尽快找到玄云道长，破坏他们的核心仪式，阻止葬尸谷大阵的彻底激活。否则，一切努力都将是徒劳。”
他看向众人：“我需要关于玄云道长以及近期郡城外一切异常活动的最详细情报。同时，我需要几位精通隐匿、追踪与阵法的道友协助，再次对葬尸谷及周边区域进行彻底探查，寻找可能被忽略的线索。”
很快，任务被分派下去。厅中众人虽感压力巨大，但在陆然冷静清晰的安排下，也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纷纷领命而去。
待众人散去，陆然独自站在厅中，望着窗外那令人窒息的铅灰色天空。
他能感觉到，那灰霾深处，暗红色的流光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那无尽的死寂与黑暗中，缓缓睁开眼眸。
时间，真的不多了。
就在这时，苏晚晴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月白色劲装，青丝束起，虽脸色仍有些许苍白，但气息已然平稳，那双清冷的眸子，重新恢复了往日的锐利与神采。
她走到陆然身边，与他并肩而立，同样望着窗外的阴霾。
“我的伤，已无碍。”她轻声道，语气平静，“接下来的事，我与你一起。”
没有多余的言语，却胜过千言万语。
陆然转头看向她，看到她眼中那与自己一般无二的坚定，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与力量。
他点了点头。
“好。”
青衫与白衣，并肩立于这渐沉的暮色与无尽的阴霾之前。
风暴将至，但他们，已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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