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正刻,万籁俱寂。
平海郡城南门悄无声息地开启一道缝隙,三道身影如轻烟般掠出,转瞬没入夜色。紧接着,东门、西门也各有数人分批潜出。他们分散成三股,却都朝着同一个方向——黑沼泽边缘的葬尸谷。
灰霾在深夜更加浓重,遮蔽星月。空气中弥漫着甜腥与腐败交织的气息,像一具巨大尸骸正在缓慢腐烂。谷口那两座暗紫色的石山,在黑暗中隐隐发亮,表面苔藓的蠕动肉眼可见,仿佛山体本身是活物。
第一路:古井深处
陆然与严锋带着两名内务司精锐——擅长潜行与暗器的“鬼手”和精通破禁符箓的“符师”——沿西南侧陡坡悄然而下。
古井位于葬尸谷南侧一片坍塌的旧宅遗址中,井口被半截断碑压着,周围散落着风化的骸骨。井口直径不过三尺,向下望去,黑洞洞一片,深不见底,只有阴冷的湿气夹杂着某种古老怨恨的气息不断上涌。
“我先下。”严锋取出三张泛着金光的符箓贴于胸前后背,“这是‘镇魂符’,可抵御幽冥之气的侵蚀。你们随后,保持三丈距离,遇险立刻后撤。”
他身形一纵,如鹰隼般直坠而下,竟不借绳索。陆然知道,这是金丹修士才能做到的短暂御气。
稍待片刻,陆然向鬼手与符师点头,也纵身跃下。耳边风声呼啸,井壁湿滑,长满墨绿色苔藓,隐约可见苔藓中嵌着细小的白色骸骨——都是些鸟兽虫豸,误入此井便再未出去。
下落约三十丈,井道突然开阔,变成一个天然形成的溶洞腔室。严锋已点燃一支特制的“明光符棒”,冷白光芒照亮四周。
眼前的景象令人头皮发麻。
溶洞约十丈见方,洞壁不再是岩石,而是某种暗红色的、微微搏动的肉质组织。地面中央,一座三尺高的白骨祭坛耸立,坛顶悬浮着一块拳头大小、形状不规则的黑色晶石——正是“冥渊之种”碎片!
碎片缓缓旋转,表面流淌着暗红色的血丝状纹路,每一次搏动,都有一股肉眼可见的灰色波纹扩散开来,撞击在洞壁上,引起那些肉质组织的收缩蠕动。更诡异的是,祭坛周围的地面上,跪坐着七具身披黑袍的干尸,它们手捧骨铃,头颅低垂,仿佛还在进行某种未完成的仪式。
“是玄阴教的‘护种使’,生前至少是筑基后期,被抽干精血神魂,炼成了守坛尸傀。”严锋低声道,“不能惊动,一旦苏醒,会引爆碎片的部分威能。”
陆然点头,目光落在祭坛底座。那里刻着一圈复杂的符文,正是假眼的能量节点。按照石片提示,必须同时破坏祭坛底座三处阵眼节点,才能安全取下碎片并摧毁。
他伸出三根手指,指向祭坛东、南、北三个方位。严锋会意,对符师打了个手势。
符师从怀中取出一套七枚玉针,每根针尖都闪着不同颜色的微光。他闭目凝神,手指如蝶翻飞,七枚玉针悄无声息地飞出,精准悬浮在祭坛周围七个特定方位——正是破解这“七星锁魂阵”的关键节点。
鬼手则从腰间皮囊中摸出三根细如发丝的“无影索”,索端系着特制的破禁锥。他手腕轻抖,三根丝索如活蛇般游出,悄无声息地缠绕在祭坛底座三处阵眼节点上。
准备就绪。
严锋看向陆然,陆然深吸一口气,浩然气在经脉中奔腾,于右手掌心凝聚成一团纯净的金色光焰——这正是他这几日苦修的“净世炎”,专克幽冥秽物。
三、二、一!
陆然右手猛然下按,净世炎轰然落在祭坛正上方!几乎同时,符师七枚玉针齐齐刺入地面,鬼手三根丝索同时收紧!
“咔嚓——!”
祭坛底座传来清晰的碎裂声!三处阵眼节点应声而破!
但变故陡生!
那七具跪坐的干尸,齐齐抬头!空洞的眼眶中腾起暗红火焰!
“吼——!”
它们没有扑向陆然等人,而是同时张开黑洞洞的口腔,喷出七道粘稠的黑血,注入祭坛顶端的碎片之中!
“它们不是在守坛,”严锋脸色剧变,“它们是在……献祭自身,激活碎片!退!”
来不及了!
黑色晶石碎片猛然膨胀一倍,表面血丝纹路疯狂蔓延,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吸力爆发!整个溶洞的空气、光线、甚至声音都被扭曲着吸向碎片!
鬼手与符师修为稍弱,身形不受控制地被拖向祭坛!
“定!”严锋暴喝,金丹威压全开,双手结印,一道金色光幕撑开,暂时抵住吸力。但光幕在碎片恐怖的威能下剧烈颤抖,裂纹蔓延!
陆然眼中闪过决绝。石片上那行小字在脑海浮现:“持毁者将受冥气反噬,十死无生。”
没有选择了。
他一步踏出严锋的光幕保护,全身浩然气毫无保留地爆发!整个人化作一道金色流星,直冲祭坛顶端!
“陆然!”严锋目眦欲裂。
陆然听不见了。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右手食指指尖——那里,一点凝练到极致的浩然气,正发出太阳般炽烈的光芒。
“人间有道,薪火不绝!”
一指,点中黑色晶石正中心!
第二路:石山山腹
张一帖在四名侯府亲卫的护送下,从北侧峭壁的裂缝潜入石山内部。
这条裂缝狭窄曲折,仅容一人侧身通过。岩壁触手温热,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暗紫色苔藓,散发出的甜腥气令人头晕目眩。亲卫队长取出一瓶药油分给众人涂抹鼻下,方才稍解。
前行约百丈,裂缝豁然开朗,进入一个巨大的山腹空洞。
空洞中央,一根直径丈许的暗紫色石柱从地面拔起,直抵洞顶。石柱表面布满血管状的凸起纹路,正随着某种节奏缓缓搏动,每一次搏动,都从洞顶滴落粘稠的暗紫色液体,在地上汇聚成一个小潭。
石柱根部,三个大小不一的孔洞正不断喷涌出浑浊的黄色雾气——正是地浊之气。这些雾气被石柱吸收,转化为暗紫色能量,沿着那些“血管”向上输送。
“这便是假眼核心。”张一帖拄着黄杨木杖,神色凝重,“它在不断汲取地脉浊气,转化为支撑大阵的‘地浊煞力’。必须瓦解石柱与地脉的连接。”
亲卫队长打量四周:“张老,如何动手?”
张一帖走到石柱前三丈处,将木杖重重插入地面。杖头那块“戊土精粹”亮起温润的黄光,一股厚重沉稳的气息扩散开来,竟暂时压制住了周围地浊之气的翻涌。
“戊土之德,厚载万物,亦能……化浊为清。”张一帖盘膝坐下,双手按在木杖上,闭目凝神。
他开始低声诵念一段古老的口诀。那不是道法咒文,更像是农人耕作时对土地的祝祷,质朴、虔诚、充满对生命与生长的敬意。
随着他的诵念,杖头戊土精粹的光芒越来越亮,逐渐蔓延至他全身。他身下的地面开始微微震颤,一缕缕精纯的土黄色地气从岩层深处被抽取出来,如涓涓细流汇入他的身体,再通过木杖注入石柱根部的地面。
他在以自身为媒介,引动更深层的地脉清正之气,去“冲刷”石柱汲取的浊气!
石柱剧烈震颤起来!那些血管状的纹路疯狂扭曲,喷涌出的地浊之气变得紊乱,颜色也开始由浑浊的黄向浅淡转变。
但就在这时,洞壁四周那些暗紫色苔藓突然活了过来!
它们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向张一帖,速度极快!所过之处,岩石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保护张老!”亲卫队长拔刀怒吼,四名亲卫结阵护在张一帖周围,刀光如雪,斩向苔藓。
苔藓被斩断后溅射出紫色汁液,沾到铠甲上立刻腐蚀出白烟!一名亲卫手臂被汁液溅到,皮肉瞬间溃烂,他闷哼一声,不退反进,挥刀更猛!
张一帖额头青筋暴起,诵念声越来越快。他感受到石柱与地脉的连接正在松动,但自身的生命力也在被戊土精粹快速抽取——他以凡人之躯引动地脉,本就逆天而行!
“还不够……”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木杖上!
戊土精粹光芒暴涨!整个空洞被土黄色光芒充斥!石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表面出现蛛网般的裂纹!
但代价是,张一帖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去,头发瞬间全白。
“张老!”亲卫队长眼眶欲裂。
“继续……斩断它!”张一帖嘶声道,七窍开始渗出鲜血。
第三路:冥祠地底
苏晚晴带着两名内务司精锐,直接从谷口正面潜入。
与另外两路的隐蔽不同,她的方式堪称霸道——月华剑出鞘,一道清冷剑光划过,谷口弥漫的灰黑色雾霭竟被生生劈开一条通道!那些漂浮的怨魂虚影触碰到剑光边缘,便如冰雪消融,发出无声的惨叫消散。
“苏仙子,会不会太……”一名精锐低声道。
“无妨。”苏晚晴面无表情,“守墓人前辈说过,冥祠地底的假眼属‘阴煞’,最忌拖沓缠绵。当以雷霆之势破之,方不给其变化之机。”
她每一步踏出,脚下便绽开一朵月华凝聚的莲花,所过之处,地面阴煞之气尽数净化。两名精锐跟在身后,压力大减,心中震撼不已——这便是玉京山传人的实力!
冥祠已近在眼前。那是一座完全由白骨垒砌的诡异建筑,高约三丈,门洞如巨兽之口,里面漆黑一片,只有隐约的哭泣与嘶吼声传来。
苏晚晴在祠前停步,剑尖指向地面:“假眼在正下方十丈。直接破开。”
她双手握剑,举过头顶。漫天灰霾仿佛被无形之力撕开一道缝隙,一缕真正的月光倾泻而下,落在剑身之上!
“月华——天倾!”
剑光如九天银河倒灌,轰然斩落!
“轰隆——!!!”
白骨冥祠从正中裂开!地面塌陷,露出下方一个巨大的地宫!
地宫中央,是一座由无数骷髅头堆砌而成的百骨祭坛。坛顶悬浮着一颗惨白色的珠子,正不断吸收着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灰黑色阴煞之气。而在祭坛周围,跪伏着数百道怨魂虚影,它们比谷口的更加凝实,面部甚至隐约能看出生前的痛苦表情。
当苏晚晴破开地面时,所有怨魂虚影齐齐转头,空洞的眼眶“看”向她。
然后,它们动了。
不是攻击,而是……跪拜。
数百怨魂,朝着苏晚晴的方向,匍匐在地,做出最虔诚的叩拜姿势。一股庞大而混乱的意念,涌入苏晚晴的脑海:
“救……救我们……”
“解脱……求您……”
“杀了我……杀了我……”
苏晚晴握剑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颤。
她忽然明白了。这些怨魂,并非自愿成为大阵的“燃料”。它们是被强行束缚于此,承受着永无止境的痛苦,为大阵提供最精纯的怨念与阴煞。守墓人所说的“假眼”,其实是以这些怨魂的永恒痛苦为代价,凝聚阴煞之力的核心!
那颗白色珠子,是“聚怨珠”。毁掉它,这些怨魂就能解脱,但假眼也会被破。可若不毁……它们将永世沉沦。
“苏仙子?”身后精锐察觉到她的异常。
苏晚晴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冰冷决然:“布‘往生阵’,准备超度。”
“可我们的任务是摧毁假眼……”
“假眼要毁,它们……也要送走。”苏晚晴剑尖垂下,月华之力不再凌厉,而是化作温柔如水的光晕,洒向那些跪拜的怨魂,“玉京山守的是天道,但天道……不该是这般模样。”
她开始低声诵念《太上洞玄救苦妙经》。每一个字吐出,都化作一枚月华凝聚的符文,飘向怨魂。
怨魂们颤抖着,身上缠绕的灰黑色怨气在月华符文的照耀下,开始一丝丝剥离、消散。它们的面容渐渐变得平和,有些甚至浮现出释然的虚幻笑容。
但地宫深处,那颗聚怨珠似乎感应到了威胁,猛然爆发出刺目的白光!更加狂暴的阴煞之气如火山喷发般涌出,冲击着苏晚晴的月华领域!
两名精锐咬牙顶住压力,迅速布下简易的往生阵法,助苏晚晴一臂之力。
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也是一场对“天道无情”的无声质问。
谷外:变数突生
萧破军站在葬尸谷外三里处的一座矮丘上,身后是三百名最精锐的侯府亲军,以及崔琰调集来的两百名可靠郡兵。他们在此接应,也防备着可能出现的意外。
丑时三刻,葬尸谷方向突然传来三声几乎同时响起的沉闷轰鸣!紧接着,谷地上空那团“巨眼”暗影剧烈扭曲,红光疯狂闪烁!
“成功了?”萧破军握紧剑柄。
但下一刻,他的脸色变了。
东方天际,突然亮起数十道流光!那些流光速度极快,转眼便至近前,悬停于矮丘上空。
为首之人,身着紫金麒麟袍,腰悬蟠龙玉佩,面容冷峻,气息如山如岳——竟是元婴期大修!他身后跟着十二名修士,最低也是金丹初期,其中四人手持阵旗,旗帜上绣着“镇渊”二字。
朝廷镇渊司,来了。
“本座镇渊司指挥使,厉擎天。”紫袍人声音如金铁交击,滚滚压下,“奉陛下密旨,于此布‘九绝封魔大阵’。闲杂人等,立刻退出五十里外,违者……以叛逆论处,格杀勿论!”
他目光落在萧破军身上,漠然道:“镇远侯,你想抗旨吗?”
萧破军缓缓拔剑,剑尖斜指地面:“厉指挥使,谷内尚有我平海郡的义士在破阵。大阵一布,他们便无生路。请指挥使暂缓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厉擎天冷笑,“冥渊异动已至临界,每一刻都有扩散之危。陛下旨意,即刻布阵,不得有误。”
他挥手:“布阵!”
四名手持阵旗的修士立刻分赴东南西北四方,开始打下阵基。
“侯爷!”身后亲军将领低吼。
萧破军抬头,看向葬尸谷方向。那里,三处假眼被毁的余波正在激荡,谷内灰雾翻腾如沸。
他能感觉到,陆然他们的气息还在,还在战斗。
他深吸一口气,剑身嗡鸣如龙吟。
“镇远侯府亲军听令——”
三百亲军齐声怒吼:“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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