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炼室内,万籁俱寂。
陆然盘膝而坐,五心向天,心神彻底沉入体内世界。外界的纷扰、郡城的阴霾、冥渊的威胁,此刻皆被隔绝于厚重的石门与禁制之外。
他首先内视己身。与冥煞使者的连番激战,尤其是最后强行施展“薪火燃域”,虽重创对手,破开冥域,但对自身的负担也极其沉重。经脉多处呈现黯淡之色,那是力量过度透支的痕迹;气海之中的浩然气虽在缓缓恢复,却如同干涸河床上的细流,远未达到充盈状态;而最棘手的,依旧是神魂的创伤——之前被“冥神凝视”留下的冰寒死寂之意并未完全驱散,只是被守墓人那滴阴寒液滴和月华守心佩暂时压制,此刻在心力交瘁之下,隐隐有反扑之势,如同附骨之疽,不断散发着侵蚀神魂的寒意。
寻常的调息打坐,对于这种涉及本源法则的创伤,效果甚微。
陆然没有急于运转周天吸纳灵气。他回忆起守墓人的话语——“弄清你的道”。他的力量根源,并非单纯的天地灵气,而是红尘愿力与自身浩然意志的结合,是“人间道”。
他尝试不再将神魂创伤视为需要驱逐的“外敌”,而是以心神轻轻触碰那缕盘踞的冰寒死寂之意。刹那间,如同赤足踏入冰河,刺骨的寒意直冲灵台,让他几乎心神失守。
但他稳住了。他以“九转牵丝诀”的法门,将神识化作最细微的触须,不再试图强行剥离或对抗,而是如同一个冷静的观察者,去感受、去理解这股力量的本质。
冰冷、死寂、终结、虚无……这是冥渊力量的核心特质,代表着一切的归宿与终点。
而他的“薪火”呢?
温暖、生机、守护、延续……源于众生祈愿,承载文明星火,代表着生命与秩序的抗争与传承。
两者截然相反,如同光与暗,生与死。
理解于此,陆然心中忽然闪过一丝明悟。
他的“薪火”,其强大的地方,或许并不仅仅在于至阳至刚的克制,更在于其蕴含的“生”之道理,对“死”之法则的包容、转化与超越!
他想到了救治苏晚晴时,以玄阴血莲那至阴至寒却蕴含生机的力量,去中和、转化冥煞死气。阴阳相济,死极而生!
那么,他是否也可以尝试,以自身蕴含“生”之道理的“薪火”意志,去包容、去淬炼这缕冥渊死气?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念头!稍有不慎,便可能引火烧身,神魂被死气彻底侵蚀,万劫不复。
但陆然眼神坚定。守墓人说他太弱,他必须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更快的路!
他小心翼翼地,引动气海深处那点“薪火”明光。这一次,他没有让其爆发出焚尽一切的炽烈,而是控制着它,分出一缕微弱到极致、却无比精纯的玉白色光晕,如同最温柔的烛火,缓缓靠近神魂中那缕冰寒死寂的意念。
“嗤……”
如同水滴落入滚油,两者接触的瞬间,剧烈的冲突在神魂层面爆发!冰寒死气疯狂反扑,试图冻结、湮灭这缕弱小的光晕;而玉白光晕虽微弱,却异常坚韧,它不与之硬拼,只是静静地燃烧,散发着温暖、守护、净化的意韵,将那冰寒死气包裹在内。
这是一个缓慢而痛苦的过程。陆然的神魂如同被置于冰火两重天,时而冰寒刺骨,意识几乎冻结;时而又被那玉白光晕的温暖唤醒,感受到一丝生机。他的身体微微颤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在苍白与潮红之间变幻。
他在冒险,在以自身神魂为战场,进行着一场凶险无比的“淬炼”!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那缕肆虐的冰寒死气,在玉白光晕持续不断的、温和却坚定的“煅烧”下,其纯粹的“死寂”特性,似乎被磨去了一丝锋锐的棱角。它不再那么充满攻击性,反而……仿佛被那“生”之意境潜移默化,开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沉寂。
并非消亡,而是一种归于平静的“寂”。如同万物凋零后的冬日大地,看似死寂,其下却蕴藏着等待萌发的生机。
而那一缕用来淬炼的“薪火”光晕,在经历了与死气的对抗与交融后,似乎也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它不再仅仅是纯粹的温暖与光明,其中仿佛融入了一丝历经劫波而不灭的坚韧,以及一种对“终结”的理解与包容。颜色变得更加内敛,光华不再刺目,却愈发显得厚重与深邃。
陆然心中升起一股明悟。
向死而生,方知生之可贵。历经寂灭,方能承载更璀璨的燃烧。
这并非妥协,而是升华。他的“薪火”,在淬炼这缕冥渊死气的过程中,仿佛经历了一次涅盘,对自身“道”的理解,更加深刻了一层。
他缓缓引导着这缕发生了微妙变化的“薪火”光晕,携带着那丝被初步“淬炼”过的沉寂死气,回归气海,融入那点核心的明光之中。
“嗡——”
气海之中,那点玉白色的明光轻轻一震,光华似乎比之前凝实了微不可察的一丝,颜色也更加深沉内敛。虽然总量并未增加多少,但其本质,仿佛进行了一次提纯与蜕变。
而神魂中那顽固的冰寒刺痛感,竟然减弱了大半!虽然并未完全消失,却已不再构成致命的威胁,反而如同一个冰冷的坐标,时刻提醒着他冥渊的存在,以及自身道路的方向。
他成功了!以自身之道,初步“消化”了部分冥渊之力!这不仅修复了部分神魂创伤,更让他的“薪火”本质得到了一次难得的淬炼与提升!
陆然缓缓睁开眼睛,眸中闪过一丝疲惫,却更多是清明与坚定。他感受着体内那更加凝练、蕴含着一丝奇异韧性的浩然气,心中对前路多了几分把握。
闭关不知时日,但想必外面已过去不短时间。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是时候出关了。郡城的局势,玄云道长的动向,还有那即将到来的朝堂巡风使……都需要他去面对。
当他推开修炼室石门的刹那,一股比闭关前更加浓郁、更加令人心悸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
他抬头望去,只见平海郡城的上空,那层灰蒙蒙的阴霾,已然如同实质的铅云,低低地压在城市上空,阳光难以透入,整座城市仿佛提前进入了黄昏。
而在那铅云的最深处,他似乎看到,一丝极其细微、却妖异无比的暗红色流光,如同活物般,一闪而逝。
冥渊的侵蚀,加快了!
陆然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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