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清晨的天光还未完全驱散夜的寒意,黄大仙祠外已是另一番景象。蜿蜒的人龙从祠门一直延伸到几百米开外,黑压压一片,喧声鼎沸,香火气混着冬日清晨的冷冽空气,远远就能闻到。为了争上新年的“头炷香”,讨个开年好彩头,不少虔诚的市民甚至在前一晚就已裹着棉衣在此守候。人头攒动,呼出的白气连成一片,与缭绕的香烟混杂,营造出一种既疲惫又兴奋、既拥挤又庄严的奇特年节氛围。
haylee妈妈是个讲意头的人,坚信年初一上头香能保一年顺遂。天刚蒙蒙亮,她就把还沉浸在睡梦里的乐瑶从被窝里挖了出来。“快起身!去黄大仙,迟咗就排到出马路啦!”乐瑶睡眼惺忪,被妈妈催促着套上喜庆的红色毛衣和厚外套,头发随意扎起,脸上还带着被窝里的暖意。
隔壁黄家也差不多。黄妈妈的大嗓门穿透墙壁:“家驹!家强!起身啦!两个女,快啲!去上香啊!一年就一次,唔准赖床!”至于黄家大哥,作为“成熟的大人”,被豁免了这项年初一的“例行公事”,得以留在家中享受清静。
于是,两家人几乎同时出了门。黄妈妈带着两个女儿打扮得整整齐齐走在前面,家驹和家强跟在后面,都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家驹套了件深色夹克,头发有些乱,双手插在口袋里,眉头微蹙,显然对这人山人海的阵仗感到头疼。家强则打着哈欠,不停抱怨:“阿妈,使唔使咁早啊……”
乐瑶和妈妈跟在黄家后面。看到家驹那副“生无可恋”的表情,乐瑶因早起而产生的那点怨气莫名消散了些,反而有点想笑。两家人汇入庞大的人流,开始缓慢地向前蠕动。
排队的过程漫长而拥挤。前后左右都是人,摩肩接踵,几乎动弹不得。长辈们在前头互相拜年聊天,话题无非是身体健康、子女出息。乐瑶和家驹、家强渐渐被挤到了队伍相对靠后的位置。
人潮一阵拥挤,乐瑶被后面的人推了一下,一个趔趄,不小心踩到了前面家驹的鞋跟。
“喂,小心睇路啊。”家驹回头,声音还带着早起的沙哑,没什么责备的意思,反而有点无奈。
“对唔住对唔住,”乐瑶连忙道歉,抬眼对上他的目光,发现他眼底也有没睡够的淡青,忽然起了点恶作剧的心思,压低声音笑道,“系咪好后悔跟丽姨出来?不如好似你大佬咁,扮成熟大人留喺屋企训觉?”
家驹瞥她一眼,哼了一声:“你好似好精神?刚才边个出门口时好似游魂咁?”
“我而家不知几清醒。”乐瑶嘴硬。
这时,旁边不知谁又挤了一下,家强被挤得往家驹身上一靠,家驹下意识往乐瑶这边让了半步,两人胳膊不可避免地碰到一起。厚厚的冬衣阻隔了大部分触感,但距离骤然拉近,乐瑶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干净的皂角味,混在周遭复杂的香火与人气里。
家驹迅速站直,拉开一点距离,但乐瑶却故意往他那边轻轻撞了一下肩膀,像小孩子打闹。“做咩,惊我非礼你啊?”
家驹被她撞得一愣,随即挑眉,眼底闪过一抹极淡的笑意,也侧过身,用肩膀不轻不重地回撞了她一下。“系啊,惊你踩污糟我只鞋,新嘅。”
“啧,小气。”乐瑶佯装嫌弃,脚下却悄悄伸出去,作势要轻轻踢他的鞋跟。
家驹反应快,脚往旁边一挪,躲开了,同时手从口袋里抽出来,飞快地在她丸子头上轻轻弹了一下。“啧,偷袭?”
“喂!”乐瑶捂住头,瞪他,脸上却漾开笑容。早起排队的烦闷和拥挤带来的不适,在这你来我往、只有彼此意会的细微互动中,悄然消散。
家强在旁边看着,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你两个,几岁啊?人哋拜神,你哋喺度打交……” 话没说完,就被家驹一个眼神“杀”了回去,只好摸摸鼻子,转头去看前面还有多长的队。
队伍缓慢移动,终于挪进了祠内。空间更为拥挤,烟雾更加浓重,诵经声、祈祷声、铜钱投入功德箱的叮当声不绝于耳。长辈们一脸虔诚地上香、跪拜、求签。乐瑶和家驹也跟着做了,但在低头合十的瞬间,乐瑶偷偷睁开一只眼,瞥向旁边的家驹。只见他闭着眼,神情倒是难得的认真平静,嘴唇微动,不知在祈求什么。
轮到乐瑶在神像前跪拜时,她收敛了玩闹的心思,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将所有的嘈杂与缭绕的烟雾隔绝在外。蒲团的粗糙触感透过裤子传来,空气中浓郁的香火气仿佛有了重量。她在心中默念,态度无比诚笃:“大仙保佑,愿家驹……能成为明日的太阳,永远炽热,光芒不息,前路无阻,生生不息。” 这愿望既关乎他的音乐生命,也关乎他这个人本身,愿他永葆那份燃烧的赤诚与创造力,如同旭日般拥有穿透一切阴霾、持续冉冉升起的生命力。
她刚将这份深切的祈愿默诵完毕,正欲起身,忽然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气息不容忽视地靠近了她的右耳。家驹不知何时已跪拜完,凑到了她身边极近的距离,几乎要贴上她的耳廓。他压低了嗓音,那带着清晨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温柔的气流,轻轻搔刮着她的耳膜:“许咗乜愿望啊?睇你诚心到……眉头都皱埋,好紧要?”
乐瑶心跳倏地漏了一拍,仿佛内心最私密的角落被他悄然窥探。她保持着合十的姿势没动,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一丝混合着羞赧与恶作剧心意的狡黠悄然滋生。她也微微偏过头,将柔软的嘴唇凑近他同样近在咫尺的、线条清晰的耳朵,用气音轻轻吐出一串字句,温热的气息同样回敬给他:“希望……可以同你,生够成支足球队,凑齐正选加后备。”
说完,她立刻撤回身子,转头看向他,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个大大的、带着得意、挑衅和些许羞涩的笑容,眼睛亮晶晶地,像盛满了星子,一瞬不瞬地等着看他的反应。
家驹显然没料到会是如此“具体”而“宏大”的答案,整个人明显怔住了,连正要直起的腰身都顿了顿。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笑得像只计谋得逞后得意洋洋的小狐狸的脸,耳朵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蔓延开一层薄红,连脖颈侧的皮肤都隐隐透出粉色。周围鼎沸的人声和袅袅香烟仿佛瞬间褪去,只剩下她促狭晶亮的眼眸和那句石破天惊的耳语在脑海里回荡。
随即,他迅速眨了眨眼,压下那丝罕见的窘迫,挑起一边眉毛,眼神变得深邃而玩味,像平静海面下悄然涌动的暗流。他同样压低声音,语调拉长,慢悠悠地反问,每个字都像在斟酌:“足球队?……连后备都谂埋?” 他顿了顿,目光在她染着红晕却强装镇定的脸上细细流转,嘴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极具侵略性的弧度,“阵容咁庞大……咁,我系咪要好好谂下,点样‘应付’同‘训练’,先对得住你呢位‘领队’嘅厚望?”
“应付”和“训练”这两个词,被他用那种特有的、略带沙哑却此刻充满磁性的嗓音说出来,在周遭嘈杂的诵经声和鼎沸人潮的背景音里,莫名地清晰,并裹挟着一股暧昧的、滚烫的、只属于他们两人之间才懂的微妙张力,沉沉地压在她的心尖上。
乐瑶没想到他会这样接招,不仅没被吓退,反而顺势将了一军。脸上得意的笑容顿时有点挂不住,红晕从脸颊迅速蔓延至耳根脖颈,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皮肤表面。她娇嗔地瞪了他一眼,那眼神似恼似羞,小声啐道,底气却明显不足:“发你嘅白日梦啦!贪心鬼!” 然后赶紧转过头,装作专心整理自己其实并不凌乱的衣角,但通红的耳根和微微颤抖的指尖彻底出卖了她此刻的兵荒马乱。
家驹看着她瞬间从张牙舞爪的小狐狸缩成一只煮熟虾子的模样,眼底的笑意终于满溢出来,化为眸中细碎闪动的光。他不再逗她,只是心情如同拨开晨雾的天空,骤然变得明朗开阔。刚才排队时的所有不耐和拥挤带来的烦闷,早已被这意外又甜蜜的“交锋”驱散得无影无踪。
上完香,求完签,随着人流往外走时,又是一阵不可避免的推挤。家驹这次自然而然地走在乐瑶斜前方半步,在一个人流涌动的隘口,他伸出手臂,更扎实地在她身侧挡了一下,隔开了旁边几个拥挤的香客。手臂短暂地、似有若无地擦过她的后背,带着坚实的力度和温热的体温。
乐瑶的心跳还没完全平复,感受到那短暂的保护姿态,心尖又是一颤。她抬眼看向他,他却已收回手,神色如常地目视前方,专注于在人群中开辟道路,只留给她一个在烟雾与光影中显得格外挺拔可靠的侧影,以及那似乎比进入祠庙前柔和了不知多少倍的嘴角弧度。
走出祠外,阳光已完全驱散晨雾,毫无保留地倾洒下来,带来暖意。空气依然清冷,但挤了半天,身上竟出了层薄汗。长辈们凑在一起解签,讨论着各自的“上上签”或“中平签”,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终于可以翻去补觉了……”家强伸着懒腰,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家驹没说话,只是抬手揉了揉后颈,一副总算完成重大任务、可以松懈下来的样子。乐瑶悄悄平复了一下呼吸,走到他身边,从口袋里摸出两颗刚才妈妈塞给她的、寓意甜甜蜜蜜的糖果,递了一颗到他面前,小声道:“请你食糖,当系赔罪踩你只鞋……同,刚才嘅玩笑,扯平。” 眼神还有些闪烁,不太敢直视他,只盯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
家驹看着掌心那颗红色糖纸包裹的、带着她指尖微温的糖果,又抬起眼看了看她低垂的、睫毛轻颤的眉眼和依旧绯红未褪的脸颊。终于,一个清晰的、带着真实暖意和一丝未尽调侃的明朗笑容在他脸上绽开。他利落地剥开糖纸,将橙黄色的糖球丢进嘴里,甜意瞬间在舌尖化开,蔓延至心底。“系几甜。” 他含糊地说,目光却意有所指地、深深地掠过她晕红未消的脸颊,然后迈开步子,“行啦,再唔走,阿妈又捉住人解半日签。”
阳光毫无保留地拥抱大地,也拥抱着祠前逐渐散开的人群。新年第一天,在拥挤的喧嚣、缭绕的烟雾、舌尖淡淡的甜味,以及那句石破天惊又彼此心照不宣的玩笑话中,郑重地开始了。而某些悄然滋长的亲密、无言的默契,以及被这番大胆“祝愿”与机智“应对”所撩动的、更深层的情感涟漪,也如同这年初一灿烂却不灼人的阳光,静静地、暖融融地铺满了心底的每一个角落,预示着一段崭新而充满无限可能的章节,正在徐徐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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