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延舟倒在地上,后脑磕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鲜血从伤口涌出,迅速在灰色的地面上晕开刺目的红。他的眼睛还睁着,看着苏念的方向,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无力地闭上了。
那几个男人站在旁边,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看到血后脸色变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凶狠。
“妈的,真不经打。”他啐了一口,踢了踢陆延舟的小腿,“装什么死?赶紧起来还钱!”
陆延舟一动不动。
苏念站在原地,双腿像被钉在了地上。理智告诉她应该转身离开,这和她没关系,陆延舟的死活和她没关系。可身体却像有自己的意识,一步步朝那个倒地的身影走过去。
“站住!”中年男人拦住她,上下打量着她,“你是他什么人?”
苏念看着地上的陆延舟。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后脑的鲜血还在不断涌出。如果不马上送医院,可能会死。
“我是……”她顿了顿,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我是他前妻。”
几个男人愣住了,面面相觑。
“前妻?”中年男人嗤笑一声,“那你更该走了。这是陆延舟欠我们的债,跟你没关系。赶紧滚,别给自己惹麻烦。”
苏念没有动。她看着地上的陆延舟,想起他昏迷前说的那句话:“念念,对不起……还有,快走,他们……”
他让她走。
就像当年她躺在手术台上时,他在陪别人看烟花。就像她父母跪在他面前时,他冷眼旁观。他总是这样,用最残忍的方式推开她,却又在最危险的时刻,让她离开。
可这一次,她不想走了。
“他欠你们多少钱?”苏念抬起头,看着那几个男人。
中年男人挑了挑眉:“怎么?你要替他还?”
“说个数。”
“连本带利,八百万。”男人报出一个数字,“怎么,苏总打算替前夫还债?听说‘新生’上市后你身家几十亿,这点钱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吧?”
八百万。对现在的苏念来说,确实不算什么。
但她为什么要替陆延舟还债?他骗了她三年,他害她痛苦了那么久,他活该被追债,活该被打,活该躺在这里流血流死。
可她的嘴却像不受控制一样,说出了让她自己都震惊的话:“给我账号,我现在转。”
几个男人愣住了。他们显然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苏总倒是爽快。”中年男人掏出手机,报出一串账号,“不过我得提醒你,这钱转过来,可就要不回去了。为了这么个废物前夫,值得吗?”
苏念没有回答。她拿出手机,操作转账。几百万的资金流动,对她来说只是一个数字的变动。很快,转账成功的提示音响起。
“查一下。”她对中年男人说。
男人看了眼手机,脸上的凶悍表情缓和了一些:“收到了。苏总痛快,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说完,他挥挥手,带着几个手下走了。
停车场重新恢复寂静。只有昏暗的灯光,和地上那个不省人事的男人。
苏念走到陆延舟身边,蹲下来。他的额头很烫,呼吸微弱而急促。她颤抖着手拨打了120,报了地址,然后从包里拿出纸巾,按住他后脑的伤口。
血很快浸透了纸巾,染红了她的手。
“陆延舟,”她轻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以为他变了,变成了一个更好的人。可现在看来,他还是那个陆延舟,那个会欠下巨债,会被人追着打的陆延舟。
可为什么,这样的他,却会在昏迷前让她快走?
救护车很快来了。医护人员把陆延舟抬上担架,苏念跟了上去。
“你是家属?”护士问。
苏念张了张嘴,想说“不是”,但看着担架上那张苍白的脸,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病人有脑震荡,需要马上做ct检查。”护士快速说道,“你跟着车来医院,办一下手续。”
救护车里,苏念坐在陆延舟旁边,看着他紧闭的双眼,突然觉得这一切荒谬得可笑。
三个小时前,她还在恨他,恨他和母亲一起骗了她三年。
三个小时后,她却坐在救护车里,送他去医院,还替他还了八百万的债。
她到底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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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急诊室。
陆延舟被推进去做检查,苏念在走廊里等。凌晨的医院很安静,只有偶尔响起的脚步声和仪器运转的声音。她坐在冰凉的塑料椅上,看着自己手上的血,突然觉得这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手机响了,是温言打来的。
“念念,你在哪儿?我刚才去你家,没人接。”温言的声音里带着担忧。
苏念沉默了几秒,说:“我在医院。”
“医院?你怎么了?生病了?”
“不是我。”苏念看着急诊室紧闭的门,“是陆延舟。他……被人打了,脑震荡,在做检查。”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你在陪他?”温言的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
“嗯。”苏念说,“我还……替他还了八百万的债。”
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
“念念,”温言终于开口,声音温柔却带着一种苏念从未听过的疲惫,“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陆延舟。”
苏念愣住了。
“羡慕他?”她重复道,觉得不可思议,“他有什么好羡慕的?”
“羡慕他无论做什么,无论伤你多深,你都会为他回头。”温言苦笑着说,“而我,无论做多少,无论等多久,都走不进你心里。”
苏念的心脏像被针扎了一下。
“温言,不是这样的……”
“别说了,念念。”温言打断她,“我知道你的心在哪里。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接受这个事实。”
电话挂断了。
苏念握着手机,听着忙音,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伤害了一个很好的人。
一个小时后,陆延舟被推出来了。
医生对苏念说:“ct显示有轻微脑震荡,需要住院观察两天。另外,病人身上有多处软组织挫伤,左手骨折,已经打了石膏。你是他家属?”
苏念点点头。
“那去办住院手续吧。病人醒了,但精神状态不太好,你多陪陪他。”
苏念办好手续,推开病房门时,陆延舟已经醒了。
他半靠在病床上,头上缠着纱布,左手打着石膏,脸色苍白得像纸。看到苏念进来,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你……为什么没走?”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苏念把缴费单放在床头柜上,拉过椅子坐下:“我走了,你现在可能还在停车场躺着。”
陆延舟苦笑:“那也比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好。”
“为什么?”苏念看着他,“为什么欠那么多钱?‘绿源’不是已经拿到融资了吗?”
陆延舟闭上眼睛,过了很久才说:“那八百万……不是‘绿源’的债。”
“那是谁的?”
“是我个人的。”陆延舟睁开眼睛,眼神空洞,“三年前,你母亲在国外治疗,需要钱。实验性治疗的费用很高,医保不报销,陆氏那时候已经被你掌控,我拿不出那么多现金,就借了高利贷。”
苏念的心脏猛地一沉。
“你……你说什么?”
“我说,那八百万,是你母亲的治疗费。”陆延舟一字一句地说,“三年,利滚利,滚到了八百万。今天那些人是来要最后一笔款的,我本来已经凑够了钱,但下午接到电话,说‘绿源’的技术泄露案有了新进展,需要紧急用钱,我就把还债的钱先挪用了。”
他看着她,眼神里有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念念,这就是我。一个连母亲的救命钱都要靠借高利贷来凑的废物。一个连债都还不起,要前妻来救的失败者。你现在看到了,我根本没有变好,我还是那个一无是处的陆延舟。”
苏念说不出话来。
她想起三年前,母亲“去世”的时候。那时她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完全没有想过,母亲的治疗费从哪里来。她以为陆延舟那么有钱,应该很容易解决。
可她忘了,那时的陆氏已经风雨飘摇,陆延舟自己都焦头烂额。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听见自己问,声音颤抖。
“告诉你有什么用?”陆延舟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告诉你,你就会原谅我吗?告诉你,你就不恨我了吗?念念,我欠你的太多了,多到这辈子都还不清。至少这件事,是我自愿做的,不需要你的感激,也不需要你的原谅。”
苏念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她恨了三年,报复了三年,却又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动摇的男人。
她突然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他。
不了解他背负了什么,不了解他付出了什么,不了解他这三年来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只知道恨他,只知道报复他。
“陆延舟,”她轻声说,“你到底……还瞒了我多少事?”
陆延舟没有回答。他只是闭上眼睛,像是累极了。
“你走吧。”他说,“钱我会还你的。等我处理好‘绿源’的事情,把公司卖了,应该能凑够八百万。到时候我打到你账户上。”
“那你呢?”苏念问,“公司卖了,你怎么办?”
“我?”陆延舟笑了,“我这样的人,活着就是浪费空气。死了,也许对大家都好。”
这句话像一把刀,狠狠刺进苏念心里。
她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陆延舟,你给我听着。”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我不准你死。你欠我的还没还清,你不准就这么死了!”
陆延舟睁开眼睛,看着她,眼神复杂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念念,你到底想怎么样?”他问,声音里带着疲惫,“让我活着,继续折磨我吗?还是说,你觉得我现在这个样子还不够惨,想看看我还能惨到什么地步?”
苏念回答不上来。
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她只知道,当她看到他倒在地上流血时,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当她听到那些钱是母亲的救命钱时,心里某个地方塌陷了。
恨了三年,她以为自己已经刀枪不入。
可现在她才发现,那些恨意下面,藏着的还是当年那份毫无保留的爱。
多么可悲。
多么可笑。
“你好好休息。”她最终说,声音疲惫,“我明天再来看你。”
说完,她转身离开了病房。
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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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苏念没有去医院。
她去了“绿源环保”。
公司在一栋旧写字楼里,面积不大,员工也只有二十几个人。苏念走进来时,前台的小姑娘正在偷偷抹眼泪。
“请问陆总在吗?”苏念问。
小姑娘抬起头,眼睛红红的:“陆总住院了。您是……”
“我是他朋友。”苏念说,“听说公司遇到了麻烦,想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小姑娘的眼泪又掉下来了:“我们公司……可能要破产了。核心技术被竞争对手偷了,对方抢先注册了专利,现在要告我们侵权,索赔两千万。陆总为了这事,这几天都没合眼,昨天还被人打了……”
苏念的心一沉。
两千万。对现在的陆延舟来说,确实是个天文数字。
“能让我看看案子的材料吗?”她问。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但看着苏念诚恳的眼神,还是点了点头。
半个小时后,苏念看完了所有材料。情况确实很棘手,对方证据充分,“绿源”几乎必输无疑。但如果能找到对方窃取技术的证据,也许还有翻盘的可能。
“这些材料我能复印一份吗?”苏念问。
“这……”小姑娘很为难,“陆总交代过,公司的事情不能对外人说……”
“我不是外人。”苏念看着她,“我是真心想帮他。”
也许是她眼里的真诚打动了对方,小姑娘最终还是同意了。
拿着复印好的材料,苏念离开了“绿源”。她开车去了律师事务所,找了最好的知识产权律师。
“这个案子,有胜算吗?”她把材料递给律师。
律师看了很久,眉头越皱越紧。
“很难。”他最终说,“对方做得太干净了,几乎找不到破绽。除非……能找到内部泄密的人。”
“内部泄密?”
“对。这种核心技术,外人很难拿到。很可能是公司内部有人被收买了。”律师说,“如果能找到这个人,让他作证,案子就有转机。”
苏念点点头,心里有了计划。
从律师事务所出来,天色已经暗了。她开车去医院,但在停车场停了很久,最终还是没上去。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陆延舟。
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那颗已经动摇的心。
手机响了,是姜暖打来的。
“念念,你在哪儿?温言刚才来找我,说他决定接受无国界医生的长期派遣,要去非洲三年。”姜暖的声音很急,“你快去劝劝他,他现在就在机场!”
苏念的心脏猛地一沉。
机场。又是机场。
三年前,她从机场离开,开始了新的生活。
三年后,温言要从机场离开,去一个没有她的地方。
“我马上过去。”她说,调转车头,朝机场方向驶去。
路上,她给温言打电话,一直无人接听。
赶到机场时,已经晚上九点。她在国际出发大厅里疯狂寻找,终于在安检口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温言!”她跑过去,气喘吁吁。
温言转过身,看到她,眼神很平静。
“你来了。”他说。
“你要走?”苏念看着他手里的登机牌,“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你会留我吗?”温言问,声音很轻,“念念,如果你留我,我就不走。但我要听你说实话——你心里,还有没有我的位置?”
苏念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她看着温言温柔的眼睛,看着这个给了她最多陪伴和温暖的男人,心里有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因为她知道,如果她说了“有”,那就是在骗他。
如果她说了“没有”,那就是在伤他。
无论怎么说,都是错。
“你看,”温言笑了,那笑容里带着释然,“你连骗我都不愿意。念念,你太诚实了,诚实得残忍。”
他走上前,轻轻抱了抱她。
“好好照顾自己。”他在她耳边说,“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放下了,我还在这里。但如果放不下,也别勉强自己。爱一个人,没有错。恨一个人,也没有错。错的是,为了恨,错过了爱。”
说完,他松开她,转身走进了安检通道。
没有回头。
苏念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她失去了一个很好的人。
也许,这是她应得的惩罚。
从机场出来,苏念没有回家。她开着车,在城市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转。
最后,鬼使神差地,她开到了医院。
陆延舟的病房在八楼。她站在楼下,看着那扇亮着灯的窗户,很久没有动。
手机响了,是“绿源”那个前台小姑娘打来的。
“苏小姐,我刚才整理陆总的办公室,发现了一个东西……我觉得,您应该看看。”
“什么东西?”
“是一本日记。”小姑娘的声音压得很低,“陆总从三年前开始记的。里面……全是关于您的。”
苏念的心脏停跳了一拍。
“我马上过来。”
二十分钟后,她拿到了那本日记。
黑色的皮质封面,已经有些磨损。她坐在车里,颤抖着手翻开第一页。
日期是三年前,她离开陆家的那一天。
“今天,念念走了。我把她弄丢了。也许,这辈子都找不回来了。”
字迹很潦草,能看出写字的人情绪很不稳定。
她继续翻。
“念念的母亲确诊了肝癌,晚期。她求我帮她,我答应了。我知道,这会让念念恨我一辈子,但我别无选择。我不能看着她再失去一个亲人。”
“今天去看了念念的母亲,她在国外治疗的情况不错。偷偷拍了视频,想着等念念原谅我的那一天,给她看。”
“念念开了花店,叫‘念暖’。真好听。我偷偷去看过,她笑得很开心。这样就够了。”
“今天又梦到念念了。梦里她还在我身边,笑着叫我‘延舟’。醒来时,枕头湿了一片。我知道,我活该。”
一页一页,一天一天。
三年的时间,全部浓缩在这本厚厚的日记里。
有愧疚,有悔恨,有思念,有绝望。
也有希望——虽然微弱,但始终没有熄灭的希望。
最后一页,是昨天。
“今天见到了念念。她还是那么美,那么耀眼。我配不上她,我知道。但至少,我还能远远地看着她。这样就够了。‘绿源’的事情很棘手,可能撑不下去了。也好,反正我也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只是……有点舍不得。舍不得这个有念念的世界。”
苏念合上日记,泪流满面。
她终于明白,陆延舟没有骗她。
他真的变了。
变得卑微,变得小心翼翼,变得宁愿自己承受一切,也不愿再伤害她分毫。
可是,一切都太晚了。
她已经不会爱了。
她的心,早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死在了手术台上,死在了烟花下,死在了无数个绝望的夜里。
现在活着的,只是一具靠着恨意驱动的躯壳。
手机又响了,是医院打来的。
“是陆延舟的家属吗?病人刚才自己办理了出院手续,我们拦不住。他的情况还不稳定,需要继续观察……”
苏念挂断电话,立刻发动车子。
她知道陆延舟去了哪里。
那个地方,他们都很熟悉。
那个她曾经想结束一切的地方。
那个他曾经跳下去的地方。
海边。
她踩下油门,朝着海岸线的方向疾驰而去。
夜色深沉,路灯在车窗上划过一道道流光。
苏念握着方向盘,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她只知道,她必须去。
必须去阻止他。
必须去……救他。
就像当年,他跳海时,她最终叫了救援。
就像刚才,他倒在血泊中,她替他挡开了追债的人。
有些羁绊,一旦形成,就再也斩不断了。
无论你多么恨,多么想忘记。
它就在那里。
像一根刺,扎在心上。
平时不痛不痒。
可一旦触碰,就痛彻心扉。
而现在,那根刺正在往更深的地方扎。
扎进那些她以为早已死去的感情里。
扎进那些她以为早已遗忘的回忆里。
扎进……她依然爱着他的事实里。
多么可悲。
多么荒唐。
但她别无选择。
就像飞蛾扑火。
明知道会焚身。
却还是义无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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