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二，傍晚。
唐小柔站在通往陆景川小院的那条竹林小径入口，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淡青色的食盒，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已经在这里站了一炷香的时间。
从下午听到几个外门弟子议论“陆师兄闭关了，院门口挂了生死勿扰的牌子”开始，她的心就揪了起来。
闭关？
怎么会突然闭关？
明明前天在食堂遇到时，他还好好的——虽然身上那股奇怪的麻辣香味让她有些担心，但至少人看起来没什么大碍。
怎么隔了一天，就突然闭关了？还挂出“生死勿扰”这么决绝的牌子？
唐小柔越想越不安。
她想起那天在毒瘴林外，陆景川七窍溢血、灵力失控的可怕模样；想起他昏迷前眼中那种近乎绝望的恳求；想起自己耗尽灵力帮他疏导时，他体内那股狂暴得远超筑基初期的力量……
难道……旧伤复发了？
还是修炼又出了什么岔子？
或者……遇到了别的麻烦？
一个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中翻滚，让唐小柔的心跳越来越快，手心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食盒里装着她今天特意去膳食堂央求胖师兄帮忙做的几样点心——桂花糕、杏仁酥、还有一盅冰糖炖雪梨。胖师兄听说她是给陆景川送的，还多塞了几块刚出炉的枣泥饼，嘟囔着“那小子身上那股香味，说不定真是什么秘制调料，哪天得找他讨教讨教”。
可现在……
唐小柔抬起头，望向小径深处。
竹影婆娑，夕阳的余晖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光斑。风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低声的叹息。
这条小径她走过很多次，每次都是欢快的、期待的。但今天，每一步都迈得格外沉重。
“不管怎样……总要亲眼看看才放心。”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迈开了脚步。
小径不长，但唐小柔走得很慢。
她一边走，一边在脑海里演练待会儿要说的话：
“陆师兄，我是小柔，听说你闭关了，给你带了些点心……”
不行，太生硬了。
“师兄，你没事吧？我有点担心……”
也不行，太直白了，万一师兄真的只是普通闭关，岂不是显得自己大惊小怪？
“那个……我就是路过，顺便来看看……”
更不行，太假了，这条路只通向师兄的小院，哪有什么路过。
唐小柔越想越乱，脸颊微微发烫。
她发现自己好像……太在意了。
在意到不像一个普通的师妹对师兄的关心。
这个认知让她心跳漏了一拍，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担忧压了下去——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先确定师兄平安无事再说。
终于，小院的篱笆墙出现在视野中。
唐小柔停下脚步。
院门紧闭着。
门上果然挂着一块木牌，朱砂写就的“闭关谢客，生死勿扰”八个大字，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刺眼。字迹潦草，但笔锋凌厉，透着一股不容打扰的决绝。
唐小柔的心沉了下去。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抬手轻轻叩响了院门。
“咚咚咚。”
很轻，很克制，像是怕惊扰到什么。
院内一片寂静。
只有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鸟鸣。
唐小柔等了几息，又叩了三下。
“陆师兄？你在吗？我是小柔……”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还是没回应。
唐小柔咬了咬嘴唇，正要再叩时，院内终于传来一个声音：
“小柔师妹？”
是陆景川的声音。
但听起来……有些沙哑，有些疲惫，还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平静。
“是我！”唐小柔眼睛一亮，急忙应道，“师兄，你……你没事吧？我听说你闭关了，有点担心，就……”
她顿了顿，举起手中的食盒：
“给你带了些点心。胖师兄做的，味道很好，你……你要不要尝尝？”
说完这话，她屏住呼吸，等待着。
院内沉默了很久。
久到唐小柔以为陆景川不会回应了。
就在她心情一点点沉下去时，声音再次响起：
“谢谢师妹的好意。不过……我正在紧要关头，实在不方便见客。点心……你带回去吧，或者自己吃。”
语气温和，但拒绝得很干脆。
唐小柔的心揪了一下。
她听出来了，陆景川在刻意保持距离。
为什么？
因为不想连累她？还是……真的到了不能被打扰的关键时刻？
“师兄……”她小声说，“你真的没事吗？前天的伤……是不是还没好？”
院内又沉默了片刻。
然后，陆景川的声音传来，比刚才柔和了一些：
“已经好多了。只是在参悟一些东西，需要安静。让师妹担心了，抱歉。”
“不用道歉的。”唐小柔急忙摇头，虽然知道陆景川看不见，“我就是……就是有点不放心。那师兄你好好修炼，我……我不打扰你了。”
她说着，却站在原地没动。
食盒还拎在手里，沉甸甸的。
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孤单地投在青石小径上。
竹林里的风声似乎也小了，四周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唐小柔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失落和……委屈。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委屈。
明明师兄只是闭关而已，明明他平安无事，明明……他语气那么温和。
可她就是觉得，那道紧闭的院门，隔开的不仅仅是空间，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东西。
“师妹。”
陆景川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似乎带着一丝无奈：
“点心……就放在门口吧。等我出关了，一定好好尝尝。”
唐小柔猛地抬起头，眼睛亮了：
“真的？”
“嗯。”
“那……那我现在就放！”
她像得到了什么天大的恩赐，赶紧蹲下身，将食盒小心翼翼地放在院门外的青石台阶上。放好后，还仔细调整了一下位置，确保食盒放得稳稳当当的。
做完这些，她才重新站直身体，对着院门小声说：
“师兄，点心我放这儿了。桂花糕要趁热吃才软，杏仁酥放久了会潮，冰糖炖雪梨……那个可以放一会儿，凉了也好喝的。”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
“你……你要好好的。修炼不急的，身体最重要。我……我先走了。”
说完，她转身就要离开。
但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对着院门补充了一句：
“要是……要是有什么事需要帮忙，一定要告诉我。我虽然修为不高，但……但我可以帮你跑腿，帮你传话，帮你……做很多事的。”
这些话她说得很急，说完自己脸都红了，赶紧转身，快步离开。
背影在竹林小径上匆匆远去，渐渐消失在暮色中。
院内。
陆景川背靠着院门，缓缓坐了下来。
他刚才一直站在门后，透过门板的缝隙，看着门外那个纤细的身影。
看着她犹豫不决地站在那里，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将食盒放在台阶上，看着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也看到了，她转身时，眼角那一闪而过的水光。
“傻子……”
陆景川低声骂了一句，不知道是在骂自己，还是在心疼那个姑娘。
他何尝不想开门？
何尝不想接过那盒还带着温度的点心，对她说声谢谢，告诉她我没事，让她别担心？
但他不能。
体内的饕餮之力虽然初步控制住了，但还没到收放自如的地步。尤其是今天又尝试了几种新的食技，消耗了大量心神，现在身上的麻辣香味比平时更浓。
一旦开门，那股味道绝对瞒不过唐小柔。
到时候怎么解释？
难道告诉她，你师兄我练功练成了一个人形自走火锅，走到哪香到哪？
更别说，皇室使团明天就要进山了。他现在就像坐在火山口上，随时可能爆炸。把唐小柔牵扯进来，万一出了什么事……
陆景川不敢想。
他靠在门板上，仰起头，望着天边渐渐暗下去的晚霞。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照在他脸上，映出一张疲惫而复杂的脸。
眼神里有感动，有无奈，也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柔软。
过了很久，他才站起身，轻轻拉开院门。
门外的青石台阶上，那个淡青色的食盒还静静地放在那里。
他弯腰提起食盒，入手微沉，还带着一点余温。
打开盒盖。
上层整齐地码着四块金黄色的桂花糕，松软香甜；中层是六枚小巧的杏仁酥，表面撒着细碎的果仁；下层是一个白瓷炖盅，揭开盖子，冰糖炖雪梨的清甜香气扑鼻而来。
还有几块用油纸单独包着的枣泥饼，大概是胖师兄塞的。
每一样都做得精致，看得出来是用心了。
陆景川拿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
松软，清甜，桂花的香气在口中化开。
很好吃。
比他前世吃过的任何糕点都好吃。
他靠在门框上，慢慢吃着那块桂花糕，目光望向唐小柔离开的方向。
竹林小径上空荡荡的，暮色渐浓，远处的山峰开始隐没在夜色中。
风又起了，吹得竹叶沙沙作响。
陆景川吃完最后一口糕点，将食盒盖好，拎回院内。
关门前，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条小径，低声说：
“谢谢。”
然后，“吱呀”一声，院门再次关上。
木牌在风中轻轻晃动，“闭关谢客，生死勿扰”八个字，在暮色中显得有些孤寂。
夜色完全降临时，唐小柔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她坐在窗前，托着腮，望着窗外那轮渐渐升起的月亮，出神。
桌上摆着几块她从食盒里偷偷留下的点心——她没全留给陆景川，自己也留了一点，算是……陪他一起吃？
想到这个理由，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
但笑着笑着，眼神又黯淡下来。
师兄……到底怎么了？
真的只是普通闭关吗？还是……在躲着什么？
她想起前几天在食堂，苏聆雪师姐和陆师兄说话时的严肃表情；想起更早之前，林凡师兄去找陆师兄“切磋”后，回来时那又气又恼的模样；想起执事殿里隐隐流传的，关于“皇室使团”和“混沌体”的零星传闻……
一个个碎片在脑海中拼凑，虽然还不完整，但已经能看出一个模糊的、令人不安的轮廓。
“师兄……”
唐小柔低声呢喃，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桌上那枚陆景川之前送她的护身符箓。
符箓已经有些旧了，边角都磨得起了毛边，但她一直舍不得换。
这是她入门后，第一个主动关心她、帮助她的人送的礼物。
虽然陆景川总是摆出一副懒散的模样，好像对什么都不在乎，但唐小柔知道，他其实比谁都细心，比谁都……温柔。
那种温柔不是刻意的，而是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
比如在她修炼遇到瓶颈时，随口提点的几句话；在她被几个调皮师兄戏弄时，不动声色地帮她解围；在她因为想家而偷偷哭鼻子时，塞给她一包自己做的、味道古怪但很用心的肉干……
点点滴滴，她都记得。
“我得变强才行。”
唐小柔忽然握紧了拳头，眼神变得坚定。
如果师兄真的遇到了麻烦，如果真的有危险在逼近……她不能总是躲在后面，等着被保护。
她要变强，强到能帮上忙，强到能……站在他身边。
她站起身，走到院中，开始练习最基础的剑法。
月光下，少女的身影纤细却坚定。剑光如练，划破夜色，带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
夜还长。
但有些人，已经决定了要走的路。
而在竹林深处的小院里，陆景川坐在石桌前，面前摊开着《万象饕餮诀》的传承记忆，手边是那个已经空了的食盒。
他看了一眼食盒，又看了一眼手中的典籍，轻轻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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