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岸,零陵城头。
李嗣炎凭栏而立,冰冷的秋雨打在他玄黑色的山文甲上,溅起细碎的水珠。
他深邃的目光穿透重重雨幕,牢牢锁住北方长沙城朦胧的巨大轮廓。
阴影中,刘离如同鬼魅般悄然出现,声音低沉清晰:“禀大将军,张献忠已完全控制长沙北郊,其增援的五千轻骑已至城下。
尹先民心志动摇,暗通张献忠的迹象愈发明显,岳州方向,大西军似有分兵南压衡州之意。”
闻言,李嗣炎眼中寒芒如电:“虚张声势?独吞长沙?哼,那便让他看个够!”
他蓦然转身,声如金铁交鸣,穿透雨幕,清晰地传入身后肃立的诸将耳中:“传令全军——多树旌旗!凡空置营盘,皆插满旗帜!
广征民夫着号衣充作行伍,往来巡弋!凡俘获敌探,皆‘不慎泄密’——我军主力尽出,志在必得!”
他的手指重重敲在冰冷的城垛上,一字一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要让张献忠以为我倾巢而出,更要让长沙城头那些惊弓之鸟
——肝胆俱裂!让他们在南北夹击的恐惧中,彻底崩溃!”
................
崇祯十六年八月二十五,长沙城下。
冰冷的秋雨无休无止,将湘江两岸的营盘浸泡在泥泞与阴冷之中。
北岸,大西军营盘。
张献忠的五千轻骑已牢牢钉在长沙北郊。
他们粗鲁地驱赶着附近村落抓来的民夫,逼迫他们冒雨搬运土石,加固营垒、填塞护城河。
营盘嘈杂混乱,赤膊的士兵围着勉强点燃的篝火,咒骂着鬼天气,战马烦躁地甩着鬃毛上的雨水。
那面巨大的“张”字旗在风雨中扑打,透着一股蛮横的戾气。
中军大帐内,气氛却有些凝滞。
李定国正半跪在地,仔细检视着一排火铳,他拿起一支,熟练地检查火门、药池,又用力吹了吹引药孔,眉头紧锁。
旁边几个火器营的把总垂手肃立,脸色难看。
“父王,”李定国起身声音却带着焦灼。
“这雨下个没完,火绳受潮难燃,药池进水,十铳有七八铳打不响,咱们新练的火器营…眼下成了烧火棍!”
想起永州城下自己精悍的本部,被常胜军那火器方阵打得七零八落,那是他心头一根刺。
组建这支火器营就是为了一雪前耻,压制李嗣炎可能的火器优势。
可这连绵秋雨…
张献忠正啃着一只羊腿,闻言,把油腻的骨头往地上一摔,骂道:“他娘的鬼老天!尽跟老子作对!”
他烦躁地踱了两步,牛眼瞪着帐外雨幕,“那李嗣炎小儿呢?他那边的火器营不也成了哑巴?”
“探子回报,南岸常胜军火器受潮更甚!他们军中火器之多,冠绝诸贼!如今十停里怕有八九停废了!
其战力已折损过半!且其营寨背靠湘江,乃是死地!
一旦我军突破其营垒,彼辈前有强敌,后无退路,唯有跳江喂鱼!此乃天赐良机,正可将其聚歼于江畔!” 他刻意强调了,常胜军此刻的“虚弱”和“陷入死地的绝境”。
李定国心中一动,立刻明白了汪兆龄的暗示,也抱拳急声道:“父王明鉴!李嗣炎此刻正是最虚弱之时!
他那六万多人马,没了犀利火器,不过是一群穿得光鲜的待宰羔羊!
其甲胄精良,粮秣充足,正是上天赐予父王的基石!若趁此良机,集我二十万大军雷霆一击,必可一举将其碾碎!
吞了这支精锐得其军资,长沙城唾手可得!若等雨停,其火器恢复,或是让他寻机占了先手,则后患无穷!”
张献忠听着眼睛越来越亮,摸着络腮胡的手停了下来,凶光在眼中暴涨!
对啊!长沙城是块硬骨头,尹先民那墙头草缩在城里,啃起来费劲还可能有变数。
而南岸的李嗣炎…装备精良却没了爪牙,人数又远少于自己,这不就是送到嘴边的肥肉吗?
吞掉这支精锐,不仅能雪永州之耻,更能缴获大量精良甲胄火器(虽然暂时不能用,但总有天晴的时候),大大充实自己!
长沙城?等收拾了李嗣炎,吓也能把尹先民那废物,吓出来投降!
“哈哈哈!好!说得好!”张献忠狂笑起来,油腻的手掌一拍大腿。
“什么狗屁长沙城!先放着!李嗣炎这狼崽子没了火器,就是条瘸腿的土狗!老子有二十万大军,二十万对六万!优势在我!”
他猛地站起身声如炸雷:“传令!各营立刻整军备战!孙可望部为前锋,李定国部压阵!给老子调集所有能战之兵,准备渡江工具!
等雨势稍弱,立刻扑过去,把李嗣炎那小儿连人带营,给老子一口吞了!老子要扒了他的皮做鼓面!”
他眼中闪烁着贪婪和残忍的光芒,“吃掉他,长沙就是老子锅里肉!”
帐内众将轰然应诺,气氛瞬间从凝重转为狂热。对他们而言,攻打装备精良但失去爪牙的“肥羊”,远比啃硬骨头攻城有吸引力得多!
.....................
南岸,常胜军中军大帐。
帐内气氛同样凝重,水汽混着泥土和皮革的味道弥漫,李嗣炎端坐主位,下方诸将脸色凝重,目光都聚焦在北岸方向。
“大将军!”
刘司虎指着帐外,摆放在雨棚下的厚重札甲,声音带着烦躁:“这鬼雨下得没完!弟兄们一旦披上这几十斤的铁疙瘩,在烂泥地里别说冲锋,站稳都难!
云梯根本架不稳,城墙滑得像抹了油!没有火器压制城头,强攻就是拿人命填!”
他重甲营的攻坚优势,在泥泞中荡然无存。
王得功脸色更难看了:“末将曜武镇才叫火烧眉毛!火铳手废了大半!湿透的火绳点不着,药池进了水,十铳九不响!
只能靠剩下的刀盾长枪硬撑!更要命的是,张献忠那二十万人就在对面!他那火器营估计也哑了,但他兵多啊!要是趁这当口扑过来…”
他猛地指向北岸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清楚——他前沿营寨首当其冲。
此时就连平时沉稳的党守素,语气也带上了些许急迫:“末将清理湘南时,雨天泥泞弓弦疲软就够呛。
如今北岸大敌当前,我军火器失效,营寨背靠湘江,地利已失!若张献忠驱其步卒大举渡江强攻,我军营垒能否顶住近身肉搏,实无把握!”
他直接点出了核心危机——大西军可能利用常胜军虚弱发起总攻。
刘豹抱着胳膊,雨水顺着他沾满泥浆的皮质臂甲流下,早没了之前纵马时的轻快:“大将军,末将的骑兵都陷在烂泥里拔不动蹄子,斥候冲突都成了,泥地里打滚的步卒混战。
马速提不起来,冲击力全无,跟步兵没两样!眼下能护住营盘侧翼就不错了!” 骑兵的机动优势,在泥泞中彻底归零。
李嗣炎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在长沙城防图上缓缓划动,最终却点在湘江和北岸大西军营盘的位置。
火器失效是麻烦,但张献忠二十万大军趁虚进攻,才是迫在眉睫的灭顶之灾!
他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大帐内的某个身影:“刘离!北岸动向,张献忠主力有何异动,渡江准备如何?”
刘离一步踏前,语速极快:“禀大将军!最新急报!岳州方向孙可望部主力数万人已拔营南下,距此不足百里!张献忠正疯狂强征民船、木筏,甚至扎制浮桥。
北岸多处滩头,其步卒已在集结,李定国部最为靠前,其督促渡江之意已昭然若揭!
斥候在城西冲突加剧,其意在彻底遮蔽战场,阻我干扰其渡江部署!” 情报指向一个清晰信号,大西军即将发动渡江战役。
“哼!” 李嗣炎眼中一沉,再无半分犹豫。
“果然!趁我病,要我命!张献忠这头饿狼,是看准了火器失效,要一口吞掉我们这块‘肥肉’!”
他猛然起身战意勃发,再无暇顾及明军反应: “传令!全军即刻进入最高战备!放弃一切攻城准备,全力固守营寨!此战非为夺城,乃为生存!”
指令如疾风骤雨般下达: “第一,王得功、党守素!你二人营寨直面江岸,乃生死一线!
不惜一切代价,立刻加固营垒!深挖壕沟,引水灌满!
壕外多布尖桩鹿砦拒马!所有刀盾手、长枪兵、弓弩手(弦尽量保持干燥)全部上寨墙!
火铳手——立刻动手,在关键寨墙位置和预设炮位上方,紧急搭建雨棚!把还能用的、未受潮的火药和炮弹集中到雨棚下保护起来!
挑选最可靠的火铳手和炮手,准备在敌军半渡或登岸混乱时,进行短促精准射击!
记住,这些雨棚和火器是我们的杀手锏,不到关键时刻不许暴露位置,你们是盾!盾破了,全军皆亡!给老子钉死在江岸!”
“刘司虎!你的重甲营,是最后的铁砧!立刻整甲备械,作为中军预备队!
哪里寨墙被突破,你的重甲就给老子堵哪里!用你们的铁甲和血肉,把冲进来的贼兵碾碎在泥里!”
“刘豹!你的‘骑兵’马跑不起来,就下马当步兵用,你部熟悉泥泞,分驻各营寨结合部及侧翼险要处!
严防敌军迂回穿插!同时多派精干小队着轻甲,冒雨沿江巡查,发现敌渡江点立刻示警并迟滞!特别注意保护那些搭建雨棚的位置!”
“刘离!所有斥候撒出去!重点盯死张献忠渡江主攻方向、浮桥搭建点、孙可望部抵达时间。
我要知道他的先头部队在哪里渡河,尤其注意观察李定国的动向!”
他走到帐口,望着外面无边雨幕和北岸隐约可见的、如同沸腾蚁群般的大西军营盘,声音沉着威严。
“火器哑了大半,但刀枪还在!甲胄还在!湘江就是我们的护城河,营垒就是我们的城墙!
让张献忠放马过来,老子要让他这二十万大军,在这泥泞的湘江岸边,做成一锅夹生饭!想吞掉我常胜军?崩碎他满口牙!各部依令,死战!”
“是!末将领命!死战!” 诸将轰然应诺,杀气冲天!
帐中阴霾被决死的战意驱散,什么长沙城,此刻都已抛在脑后。
当务之急,是在这倾盆大雨和二十万敌军的夹击下,让来犯之敌付出血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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