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野官署的地牢，阴冷潮湿，弥漫着陈年霉味和一丝新鲜的血腥气。被擒获的黑衣人，下巴已被接回，但手脚都被特制的牛筋索捆缚在木桩上，动弹不得。他脸色苍白，大腿伤口草草包扎，血迹渗出，眼神却带着一股麻木的凶狠。
诸葛亮没有亲自审问，而是派来了马良和一个张飞没见过的、面白无须、眼神锐利的瘦削文士。那文士自称姓庞，名统，字士元，是诸葛亮新近招揽的宾客，据说“擅长辞令，精于人心”。
庞统踱步到黑衣人面前，并不用刑，只是上下打量他，仿佛在欣赏一件器物。他的目光在黑衣人伤口包扎的布条上停留片刻，又仔细嗅了嗅空气中那淡淡的草药味。
“汝非中原人士。”庞统忽然开口，声音平缓，“所用金疮药，掺有滇南‘血竭’，价比黄金，寻常细作用不起。腿伤虽不致命，但箭镞淬毒，若非及时剜肉敷药，此刻早已溃烂生蛆。为你处理伤口之人，手法虽糙，用药却精，绝非寻常军中医匠。”
黑衣人瞳孔微缩，却紧闭着嘴。
“汝口中蜡丸，乃许都‘百巧阁’秘制，入口即化，见血封喉。持有此物者，非‘影卫’核心精锐不可得。”庞统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如同闲话家常，“然‘影卫’行事，素来成双成对，互为犄角，一人失陷，另一人必在外接应或灭口。汝独身藏于窑洞，伤口处理仓促，同伴何在？可是已被灭口？抑或……汝任务特殊，本就孤身潜入？”
黑衣人呼吸略显急促，但仍不吭声。
马良在一旁记录，同时低声道：“庞先生，此人衣物虽寻常，但内衬针脚细密，乃荆州‘锦绣坊’手艺，专供达官贵人。其靴底磨损痕迹，显示长期在城邑石板路上行走，而非山林野地。”
庞统点头，忽然换了话题：“新野城北，林木稀疏，岗哨林立，汝选在废弃窑洞落脚，看似隐蔽，实则视野受限，不利观察亦不利遁走。除非……汝并非为了窥探城防，而是在等什么人？或是传递何物？”
他走到黑衣人身边，仔细查看其手指、耳后、发际，甚至扒开其嘴看了看牙齿。“指腹无厚茧，非长期握刀弩之人；耳后肤色与面部无异，未长期佩戴面具或头盔；牙齿整齐，无嚼食粗砺干粮之磨损……呵呵，汝恐怕并非专职杀手或斥候，倒像个……信使？或是接头人？”
黑衣人额角渗出冷汗，眼神开始闪烁。
庞统退后两步，对马良道：“记录：疑犯甲，男，年约三十，非中原口音（虽未言，但观其反应），可能来自西南或南方。身份疑似高级信使或特殊联络员，隶属于曹操‘影卫’系统，或与荆州某高层有隐秘关联。任务可能为传递情报、接应人员，或执行特定交接。被捕前曾与同伴失散或遭同伴抛弃，受伤后仓促处理，藏匿于预设或临时落脚点。身上带有荆州高级织物及许都秘药，显示其身份特殊，可能穿梭于曹、荆之间。”
他顿了顿，看向黑衣人：“汝可愿说出接头之人、传递信息内容？或许，可免一死，甚至……有机会见到那个抛弃汝的同伴。”
黑衣人终于抬起头，嘶声道：“要杀便杀！休想从我口中……”
话音未落，庞统忽然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拔开塞子，凑到黑衣人鼻端。一股极其刺鼻、类似臭鸡蛋混合腐烂草木的怪异气味弥漫开来。
“咳咳！呕——”黑衣人猝不及防，被呛得连连干呕，眼泪鼻涕齐流。
“此乃‘真言散’前引，虽不致命，但可令人五感紊乱，心神不宁。”庞统淡淡道，“配合亮特制的‘摄心术’（他看了一眼旁边的马良，马良会意，开始用一种特定节奏、低沉的语调诵读一篇枯燥的经文），半个时辰内，铁打的汉子也会开口。只是用过之后，神智受损，恐成废人。汝，可想好了？”
张飞在隔壁的观察间（临时用布幔隔出）看得啧啧称奇。这庞统，看起来貌不惊人（甚至有点丑），手段却如此老辣，观察入微，心理战术和药物（可能是诸葛亮提供的）结合，比严刑拷打高明多了。不愧是和诸葛亮齐名的“凤雏”。
果然，在那怪异气味和单调经文的双重折磨下，不到一炷香时间，黑衣人精神防线开始崩溃。他断断续续地吐露了一些信息：
他确实是“影卫”外围的一名高级信使，负责在许都和襄阳之间传递加密信件。此次任务，是将一份关于“新野刘备军新式军械研发动向”的密报，交给潜伏在襄阳城内的一名代号“灰鹊”的接头人。密报来源，是“影卫”安插在新野的某个眼线（他不知道具体是谁）。他在接近新野时，遭遇了小股不明身份的武装人员袭击（可能是其他势力，也可能是“影卫”内斗），同伴被杀，自己腿中毒箭，侥幸逃脱，躲入预先约定的窑洞等待接应，但接应人迟迟未至（可能已暴露或放弃他）。他试图自己处理伤口，然后寻找机会与“灰鹊”联系，却触发了预警陷阱被捕。
至于密报具体内容、眼线身份、“灰鹊”真身，他一概不知，只知交接暗号和大致区域。
“看来，咱们新野城里，还有老鼠没揪干净。”张飞对身旁的诸葛亮低声道。
诸葛亮神色平静：“意料之中。曹孟德经营多年，细作网络遍布天下。‘灰鹊’在襄阳，或与蔡瑁有关，亦可能是其他势力。此人既已开口，价值已不大。然其供出的暗号与区域，或可加以利用。”
他转向庞统：“有劳士元。此人暂且收押，好生看管，勿令其死。”
庞统拱手：“分内之事。”
出了地牢，天色已暗。诸葛亮对张飞道：“翼德将军，黄氏图纸，研究得如何了？”
张飞立刻来了精神：“正想向军师汇报！那连弩图纸，机括太过精巧，尤其是那自动上弦的簧片和箭匣联动装置，咱们现在的工匠手艺和材料，一时半会儿仿制不出来，最多做个简化版的。不过，那木犬机关的原理，俺倒是觉得大有可为！”
“哦？愿闻其详。”
“俺琢磨着，咱们不一定非要做成能走能动的木头狗。可以把那套齿轮、连杆、发条（俺用牛筋绞紧代替）的机关缩小，做成一种……嗯，埋在地上或者挂在树上的‘报警机关’。”张飞连说带比划，“比如，有敌人不小心绊到一根极细的线，线一拉，触发机关，里面的牛筋猛地松开，带动一个小木槌，敲响旁边的铜铃或者铁片！声音可以传老远！比挖坑放竹签隐蔽，也比单纯的绊线铃铛更难被察觉和破坏！”
诸葛亮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将军果然善于举一反三。此计甚妙。可速命工匠试制样品，若果有效，便在城外要道、山林边缘择机布设。只是，需谨防被己方士卒或百姓误触。”
“这个简单！”张飞拍胸脯，“俺们只在晚上布设，白天撤掉或者做好明显标记！而且，可以把触发线涂成跟环境差不多的颜色，挂得高一点，避开寻常人行兽走的高度。”
“可。”诸葛亮点头，“此外，关于那‘影卫’信使所言新野眼线……”
张飞神色一肃：“军师放心，俺和陈到，还有马良，已经开始暗中排查了。重点就是最近接触过军械、出入过工匠坊、或者行踪有异的人。另外，俺打算用那信使供出的襄阳接头暗号，做点文章……”
诸葛亮看了他一眼：“将军欲行反间？”
“嘿嘿，军师英明！”张飞咧嘴，“俺想，能不能伪造一份假情报，用他们的暗号和方式，传递给那个‘灰鹊’？内容嘛……就写俺们新野正在秘密打造一种‘可连发数十矢、射程超远’的神弩，图纸来自海外异人，即将大成，请曹丞相速派高手前来破坏或窃取……把水搅得更浑，顺便……看能不能把那‘灰鹊’或者新野的内鬼引出来！”
诸葛亮沉吟片刻，羽扇轻摇：“此计可行，然需周密。假情报内容、传递方式、接头细节，皆需仔细推敲，确保可信。且需做好万全准备，若对方中计派人前来，务求擒获，勿令走脱。”
“没问题！包在俺身上！”张飞信心满满。搞阴谋诡计或许不是他强项，但搞点“钓鱼执法”和“瓮中捉鳖”，他觉得自己还是有点天赋的，毕竟看了那么多谍战剧。
回到自己的营区，张飞立刻找来陈到和马良，将审讯结果和自己的想法说了。马良负责根据信使供述，伪造那份足以乱真的假密报（包括笔迹、印鉴、加密方式都要模仿）。陈到则负责挑选最机警可靠的士卒，准备执行“钓鱼”任务，并加强对内部的暗中监控。
张飞自己，则一头扎进了工匠坊，带着几个巧手工匠，开始捣鼓他的“自动报警机关”。
几天后，第一台简陋的“张氏自动报警器”诞生了。主体是一个密封的木盒，里面是用牛筋绞紧的“发条”机构，连接着一套精巧的齿轮和连杆。盒子侧面有一个小孔，穿出一根涂成枯草色的细线。细线被外力拉动到一定程度，就会触发机关，盒内牛筋瞬间释放能量，带动一根小木槌，猛烈敲击固定在盒内壁的一块薄铁片，发出“铛！”一声清脆响亮的鸣响！
张飞把它带到营地外的树林里测试。将细线横拉在两棵树之间，离地约一人高。然后让一名士卒从远处潜伏接近，模拟敌人。
那士卒小心翼翼，根本没注意到那根细线，刚一碰到——
“铛——！！！”
清脆响亮的铁片敲击声猛然响起，在寂静的树林中传出去老远！把测试的士卒都吓了一跳。
“成功了！”张飞大喜。虽然这机关只能用一次（牛筋释放后需重新绞紧），声音传播距离也有限，但作为定点预警，效果拔群！而且木盒可以伪装成树瘤、石块，极其隐蔽。
他立刻下令工匠加紧制作，同时开始研究如何扩大声音（加共鸣腔）、如何延时触发、甚至如何连接多个报警器形成网络。
就在张飞沉迷于“机关术”不可自拔时，马良那边传来了消息：假密报已伪造完成，几可乱真。并且，通过对近期出入记录、物资领用、人员往来的交叉比对，他们初步锁定了三个有“影卫”眼线嫌疑的内部人员，其中一人，竟然是在工匠坊负责搬运木料的一个老实巴交的杂役老王头！
“老王头？”张飞有些难以置信。那老头平时沉默寡言，干活卖力，怎么看都不像细作。
“正是。”马良低声道，“我等发现，近半个月来，工匠坊每次试制新部件或讨论图纸细节后不久，城内‘悦来客栈’的掌柜，都会以采买杂物为名，与老王头在集市‘偶遇’，简短交谈。而那掌柜，经查，半年前才从汝南迁来，背景模糊。已安排人手密切监控。”
张飞眼中寒光一闪：“好！盯紧了！暂时不要打草惊蛇。等咱们的‘钓鱼’行动开始，看看他们如何反应！”
他心中既有抓到老鼠的兴奋，也有一丝寒意。曹操的渗透，竟然已经到了如此地步，连看似最不起眼的杂役都可能有问题。这新野，还真是内外交困。
但反过来想，这不正是检验他这套“土法防御体系”和诸葛亮谋略的好机会吗？
张飞看向桌案上摊开的黄月英机关图，又看了看角落里那台简陋却有效的报警器模型，握紧了拳头。
“来吧，曹阿瞒，蔡德珪，还有藏在下水道里的老鼠们。”他低声自语，“看看是你们的暗箭厉害，还是俺老张的‘科学防御’加上卧龙先生的‘神机妙算’更胜一筹！”
新野的夜色中，一场无声的较量，正在每一个角落悄然展开。而张飞这个来自现代的“变数”，正用自己的方式，为这座风雨飘摇的小城，编织着一张越来越密、也越来越令人意想不到的防护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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