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冰冷。
意识如同沉在幽暗的湖底,被无尽的疲惫和剧痛包裹。林小牛(或许,他更愿意以这个名字铭记过去)是被冻醒的,也是被伤口火辣辣的疼痛刺醒的。
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家中熟悉的、带着蛛网的屋顶,而是交错纵横、沾满夜露的冰冷树枝,以及枝叶缝隙间那片灰蒙蒙、尚未完全放亮的天空。
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意识的堤坝。
冲天的火光,匪徒狰狞的狂笑,阿爹软倒的身影,喷溅的鲜血,咽喉被洞穿时匪徒那难以置信的眼神,以及……村中那片化为炼狱的火海。
“阿爹……阿娘……”
他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他想坐起来,却牵动了全身的伤口,尤其是胸口被那刀疤脸铁骨朵震伤的地方,传来钻心的剧痛,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差点再次晕厥过去。
他艰难地转动脖颈,打量四周。这里似乎是半山腰一处茂密的灌木丛,是他昨夜慌不择路、耗尽最后力气爬进来的藏身之所。身下的泥土潮湿冰冷,衣服早已被露水、汗水和凝固的血渍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阵阵寒意。
他还活着。
但这个认知并未带来丝毫喜悦,只有无边无际的悲凉和深入骨髓的痛苦。他失去了所有亲人,失去了家园,成了一个无依无靠、浑身是伤的逃亡者。
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泥土,留下肮脏的痕迹。他没有发出哭声,只是任由眼泪无声流淌,因为极致的悲痛早已扼住了他的喉咙。
过了不知多久,直到天空又亮了几分,林间传来了早起的鸟鸣声,他才勉强压下翻腾的情绪。求生的本能告诉他,必须离开这里。黑风寨的匪徒未必不会搜山,他不能坐以待毙。
他咬着牙,尝试活动手脚。除了胸口的内伤和几处较深的刀口,四肢倒是没有骨折,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那枚山牛挂坠依旧贴在他的胸口,此刻却恢复了往常的温凉,仿佛昨夜那爆发的灼热和涌出的奇异气流只是一场幻觉。
但他知道不是。那力量虽然微弱,却真实地帮助他杀了那个刀疤脸,支撑他逃到了这里。
他挣扎着,用还能活动的左手,撕下已经破烂不堪的衣摆,艰难地将右臂和腿上几处还在渗血的伤口粗略包扎了一下。每动一下,都牵扯着胸口的伤,疼得他冷汗直流。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虚脱,靠在背后的树干上大口喘息。饥饿和干渴如同两条毒蛇,开始啃噬他的意志。从昨天傍晚到现在,他滴水未进,又经历了连番恶战和亡命奔逃,体力早已透支。
必须找到水和食物。
他侧耳倾听,隐约能听到山下方向传来的、细微的流水声。有水源!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绝望的黑暗中重新点燃。他扶着树干,一点点撑起身体,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他不敢走显眼的山路,只能在密林和灌木中艰难穿行,朝着水声传来的方向挪去。
身上的伤口被荆棘划破,传来新的刺痛,但他已经麻木。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报仇!只有活下去,才能弄清楚后山的异象、那块青铜碎片,还有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更久。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在林间投下斑驳的光点,但他感受不到丝毫温暖。终于,他拨开一丛茂密的蕨类植物,一条清澈见底的山涧出现在眼前。
水流潺潺,在岩石间跳跃,溅起白色的水花。
林小牛如同沙漠中濒死的旅人见到绿洲,几乎是扑到溪边,将整个头埋进冰凉的水中,贪婪地大口吞咽起来。甘冽的泉水滋润了他干渴得快要冒烟的喉咙,稍稍驱散了一些疲惫和眩晕感。
喝饱了水,他才抬起头,看向水中自己的倒影。
水面上映出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污血、泥土和泪痕混合在一起,糊满了整张脸,只有一双眼睛,因为瘦削而显得格外大,但那眼神不再是往日的懵懂和纯真,而是充满了血丝、疲惫,以及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深不见底的悲恸和一丝……冰冷的狠厉。
这是他吗?那个小林村里,只会跟着阿爹下田、和伙伴们追逐打闹的林小牛?
他用力掬起水,狠狠搓洗着脸,仿佛想要洗去昨夜的噩梦,洗去满手的血腥,洗去这突如其来的、沉重的命运。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让他打了个寒颤,却也让他更加清醒。
脸洗干净了,但眼神里的东西,却再也洗不掉。
他在溪边发现了几株熟悉的、可以食用的野莓,也顾不得酸涩,胡乱摘下来塞进嘴里,勉强果腹。又休息了片刻,感觉体力恢复了一丝,他意识到不能久留。
这条山涧太过明显,很容易被追踪。
他必须往更深、更荒僻的山里走。
接下来的几天,对林小牛而言,是一场在炼狱边缘的挣扎。他凭借着从小在山里摸爬滚打的经验,辨认着方向,躲避着可能存在的搜捕,同时还要与伤痛、饥饿和无处不在的危险搏斗。
胸口的伤时好时坏,发作起来便咳个不停,甚至有几次咳出了血丝。他知道这是内伤未愈,但没有任何药物,只能硬扛。伤口在潮湿的环境下开始发炎、红肿,带来持续的低烧,让他时常感到头晕目眩。
他采撷一切认识的、能吃的野果、野菜,甚至挖掘草根。运气好时,能用自制的简陋陷阱抓到一只山鼠或野兔,便如同过节一般,小心翼翼地用火折子生起一小堆篝火烤熟,连骨头都嚼碎咽下。
夜晚是最难熬的。深山的夜晚寒冷刺骨,他只能寻找树洞或者岩缝蜷缩进去,听着远处不知名野兽的嚎叫,紧紧握着那枚已经成为他唯一精神寄托的山牛挂坠,在恐惧、伤痛和对亲人无尽的思念中,半睡半醒地捱到天明。
有好几次,他高烧不退,意识模糊,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荒山野岭,成为野兽的腹中餐。但每当这时,胸口那挂坠便会传来一丝微弱的温热,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将他从昏迷的边缘拉回。那股奇异的气流似乎也在潜移默化地滋养着他伤痕累累的身体,让他的恢复能力远超常人,否则,以他受的伤和所处的环境,恐怕早已支撑不住。
这一日午后,天空阴沉下来,乌云低垂,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沉闷。林小牛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在一片相对开阔的、布满碎石的山坡上艰难前行。他需要在天黑前找到一个能避雨的地方。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侧前方不远处,一块巨大的岩石下方,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他立刻警觉地停下脚步,屏住呼吸,躲到一棵大树后,小心翼翼地探头望去。
那似乎……是一个人?
只见在那巨岩投下的阴影里,蜷缩着一个身影,穿着粗布麻衣,像是个樵夫或者采药人。那人背对着他,身体微微颤抖着,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是黑风寨的探子?还是……同样逃难的人?
林小牛心中警惕,不敢贸然上前。他仔细观察着四周,确认没有埋伏,才压低身子,借着乱石的掩护,一点点靠近。
走得近了,他才看清,那是一个头发花白、衣衫褴褛的老人。老人侧卧在地上,脸色蜡黄,嘴唇干裂,胸口急促地起伏着,发出痛苦的呻吟。他的左腿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裤腿被撕破,露出肿胀发紫的脚踝,旁边还散落着一个破旧的药篓和一些散乱的草药。
看样子,像是不慎从山上摔下来,摔断了腿,困在了这里。
老人似乎听到了动静,艰难地转过头,浑浊的眼睛看向林小牛藏身的方向,嘴唇翕动,发出微弱的声音:“水……水……”
那声音气若游丝,充满了对生命的渴望。
林小牛看着老人那痛苦而渴望的眼神,心中猛地一颤。他想起了阿爹,想起了村里那些惨死的乡亲。同是天涯沦落人,若是见死不救……
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从藏身处走了出来。他快步走到老人身边,解下腰间用大叶片和藤蔓临时做成的水囊,小心翼翼地凑到老人唇边。
老人如同久旱逢甘霖,贪婪地吮吸着叶片中储存的少量清水。喝下水后,他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看着林小牛,眼中流露出感激之色。
“娃……娃子……谢……谢谢你……”老人断断续续地说道,声音依旧虚弱。
林小牛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他检查了一下老人的伤腿,确实是摔断了,而且耽搁了时间,已经肿得很厉害。他不懂接骨,只能从老人的药篓里找出几样认识的、有消肿止痛效果的草药,用石头捣烂,小心翼翼地敷在老人的伤处,又撕下自己身上稍干净些的布条,帮他固定。
做完这一切,他已是满头大汗,胸口的伤又被牵动,一阵剧痛。
老人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和苍白疲惫的脸色,又看了看他破烂染血的衣衫,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同情。
“娃子……你……也是从那边……逃出来的?”老人虚弱地问道,目光望向小林村的方向。
林小牛身体一僵,沉默地点了点头,眼圈瞬间又红了。
“唉……造孽啊……”老人长长叹了口气,眼中满是悲悯,“那帮天杀的……畜生……”
天空传来沉闷的雷声,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
“要下雨了……得……得找个地方避雨……”老人看着天空,焦急地说道,试图挪动身体,却牵动了伤腿,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林小牛看了看四周,目光落在不远处一个被藤蔓半遮掩着的、黑黢黢的山洞口。
“那边有个山洞,我扶你过去。”林小牛说着,弯下腰,用自己单薄的身体,艰难地将老人架了起来。老人很轻,似乎只剩下一把骨头,但对于同样伤重的林小牛来说,这依然是个沉重的负担。
他咬着牙,一步一挪,顶着越来越密的雨点,艰难地将老人搀扶到了那个山洞入口。拨开藤蔓,里面是一个不大但足够容纳两三人的干燥空间。
将老人安顿在洞内最干燥的地方,林小牛已经累得几乎虚脱,靠在洞壁上大口喘气,胸口的疼痛一阵紧似一阵。
洞外,暴雨倾盆而下,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雷声滚滚。
山洞内,一老一少,两个同样命运多舛的落难者,暂时找到了一个栖身之所。雨水隔绝了外界,也仿佛暂时隔绝了那血腥的追杀和无尽的悲痛。
老人靠在洞壁上,喘息稍定,他看着蜷缩在洞口附近、抱着膝盖、眼神空洞地望着洞外雨幕的少年,昏花的老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的光芒。
他艰难地抬起手,从怀中摸索着,似乎想要取出什么东西。
“娃子……”他声音微弱地呼唤道。
(第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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