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便在日复一日的灵肥翻堆中，如同山涧溪流，看似凝滞，实则悄然流逝。
对于林昊而言，这青玄门杂役区的生活，比之青澜城的酒楼跑堂，并无本质区别，甚至更为枯燥和沉重。每日与污秽恶臭为伴，重复着单调而耗费体力的劳作，唯一的“报酬”便是每月三颗能抵饥饿、却寡淡无味的辟谷丹。
同屋的另外两名杂役弟子，一个叫王犇，身材粗壮，性子憨直，负责砍柴挑水；另一个叫孙小海，瘦小机灵，却在杂役区混成了老油条，负责一些跑腿传话的轻省活计。两人对林昊这个新来的，态度平淡，既不亲近，也无太多刁难，仿佛多一个少一个都无关紧要。杂役区便是如此，每个人都被沉重的活计压弯了腰，少有闲情逸致去关注他人。
林昊也乐得清静。他白天沉默地完成着赵管事分配的任务，将那灵肥堆打理得挑不出错处。那沉重的木叉起初挥舞得艰难，几日下来，他手臂酸痛肿胀，但凭借着体内那微弱混沌之气潜移默化的滋养和远超常人的韧性，他硬是撑了下来，臂力竟也在不知不觉中增长了不少。
真正的变化，发生在夜晚。
当同屋的王犇因疲惫而鼾声如雷，孙小海不知溜去哪里偷闲时，林昊便会悄然起身，在那狭小、充满异味的屋子里，寻一处相对干净的角落，盘膝坐下。
月光透过那小窗，如水银泻地，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清冷的辉光。
他摒弃杂念，心神沉入体内，再次开始默诵那古老而晦涩的歌谣。
“混沌……开……道……胎……藏……纳……万……灵……”
起初，与在青澜城中无异，引动那混沌之气异常艰难，仿佛在粘稠的泥潭中挣扎。此地的灵气虽然比凡俗浓郁，却似乎与他的混沌之气格格不入，甚至隐隐有种排斥之感。
但他没有放弃。一次失败，便再来一次。精神耗尽了，便休息片刻，待恢复些许，又继续尝试。
他并不知道正统的引气入体法门该如何，只能凭借那歌谣的韵律和昏迷中感受到的模糊轨迹，笨拙地、执着地引导着。
不知过了多少个夜晚，失败了多少次。
就在他几乎要以为此法在仙门之内也行不通时，转机，在一个月华格外明亮的夜晚出现了。
当他再次将心神沉浸到极致，几乎与那歌谣的韵律融为一体时，他清晰地“看”到，自己丹田深处，那一片混沌虚无之中，一点极其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灰色光点，轻轻跳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丝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虽然依旧微弱，却带着某种亘古苍茫气息的混沌之气，自那光点中分离出来，如同初生的溪流，开始沿着某种玄奥的路径，在他那狭窄而脆弱的经脉中，极其缓慢地流转起来！
成功了！
不是引动外界的灵气，而是激发了他自身道胎本源中的一丝混沌之气！
虽然这丝气流微弱得可怜，流转的速度也慢如蜗牛，但它真实地存在着，运行着！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涌上林昊心头，但他立刻强压下去，保持心境的古井无波，小心翼翼地维系着那丝气流，引导它完成了一个极其简单的周天循环。
当气流最终回归丹田，融入那灰色光点时，林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白日的疲惫竟被驱散了大半，精神也格外清明。虽然修为没有明显增长，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被这丝本源气流洗涤了一遍，变得更加通透了一丝。
“这才是……真正的《混沌本源经》入门吗？”林昊睁开眼，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明白了，那歌谣不仅是引动混沌之气的法门，更是一部直指本源的修炼总纲！只是他之前不得其法，直到身处这灵脉之地（哪怕是末梢），心神在无数次失败后臻至空明，才终于激发了道胎的一丝本源回应！
道路，终于在他脚下，显现出了一丝真正的痕迹！
自此，林昊的夜晚变得更加充实。他不再仅仅满足于引气，开始尝试着控制那丝气流，让它运转得更顺畅，尝试着去冲击那些因测灵石反噬而依旧有些滞涩的经脉。
进展依旧缓慢得令人发指，但他乐此不疲。每一次微小的进步，都让他感觉自己离复仇的目标，离揭开自身秘密的目标，更近了一步。
这天清晨，天色未亮，寒气袭人。
林昊因为昨夜修炼略有所得，精神比往常更好些，便早早起身。按照杂役区的轮值，今日轮到他负责清扫杂役区通往外面山门的一段石阶。
这是他来到青玄门后，第一次被允许离开杂役区核心范围，虽然也只是在最外围活动。
他拿起靠在墙角的竹扫帚，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走进了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
山间的空气清冷湿润，带着草木和泥土的芬芳，与灵肥堆场的恶臭截然不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那稀薄灵气带来的舒爽，开始从杂役区边缘，一级一级，认真地清扫着通往山门的石阶。
沙……沙……沙……
竹扫帚划过青石板的声响，在寂静的山林中显得格外清晰。他专注地清扫着落叶与尘土，动作不疾不徐，心神却沉浸在体内，感受着那丝混沌之气如同顽皮的小鱼，在经脉中缓缓游弋。
不知不觉，东方既白，晨曦微露。
当他清扫到靠近山门广场的那片区域时，远远地，看到一道窈窕的白色身影，正静静地站立在广场边缘，面向东方初升的朝阳。
那是一名少女。
看年纪不过十五六岁，身着青玄门内门弟子特有的月白色束腰长裙，裙摆绣着淡淡的云纹。身姿挺拔如兰，青丝如瀑，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晨风吹拂，衣袂飘飘，仿佛随时会乘风而去。
她并未做什么，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呼吸悠长，似乎在吐纳朝霞紫气。但林昊却能隐约感觉到，周围的灵气正以一种极其柔和而规律的方式，缓缓向她汇聚。
这就是内门弟子吗？
林昊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隔着一段距离，默默地看着那道身影。与他平日里见到的那些灰头土脸、神色麻木的杂役弟子，以及偶尔见过的、神色倨傲的外门弟子完全不同。这少女身上，有一种由内而外的、纯净而清冷的气质，仿佛不食人间烟火。
她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目光，缓缓转过身来。
刹那间，林昊对上了一双清澈如寒潭、却又仿佛蕴藏着星空的眸子。
她的容貌并非绝美，却十分清丽，肌肤白皙如玉，五官精致得恰到好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带着一种天生的疏离感，但那双眼睛看过来的瞬间，林昊感觉自己的心跳似乎漏跳了一拍。
他连忙低下头，继续挥动扫帚，装作专心扫地。
那白衣少女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不过一瞬，便淡淡移开，仿佛只是看到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她并未因一个杂役弟子的注视而有任何情绪波动，转身继续面向朝阳，进行她的晨课。
林昊心中却难以平静。
这就是仙门真正的天之骄子吗？与她相比，自己身处恶臭的灵肥堆场，挣扎在修炼的最底层，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
一种难以言喻的距离感，和一丝……微不可查的向往，在他心底滋生。
他更加用力地挥动扫帚，将石阶上的落叶与尘土扫得干干净净。
他知道，现在的自己，连站在对方面前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但他相信，终有一日，他会凭借这混沌之道，站到足够的高度，去看清这个世界真正的模样。
他将这惊鸿一瞥带来的悸动与激励，深深埋入心底。
扫完最后一级石阶，他扛起扫帚，转身，沿着来路，沉默地返回那属于他的、充满污秽与艰辛的杂役区。
朝阳的光芒，将他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拉得很长。
前路漫漫，道心初凝。
（第十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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