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寒风像钝刀子一样,刮过安全区边缘那片由旧停车场改造而成的训练场,卷起地面冻结的尘土和零星枯草,打在脸上生疼。完成了为期数周基础训练的“新兵第一连”一百六十名官兵,以略显僵硬但还算整齐的队列站在场中,正在进行结业汇报演练。
“杀!杀!杀!”
年轻的、带着些嘶哑的吼声冲破风声,那是刺杀操的呐喊,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未经实战检验的血气。战术基础动作——跃进、卧倒、匍匐、据枪,也做得有板有眼,流程正确。班组间的简单协同,掩护与推进,像模像样。他们皮肤普遍黝黑粗糙了些,眼神里少了几分初入军营时的茫然与好奇,多了一些被高强度训练刻印出的军人痕迹,一种对命令和纪律的本能反应。
我站在简易观礼台的一侧,陈志远、陆旗等人肃立身旁。寒风吹动着我们大衣的下摆,没人在意。目光扫过台下那一张张年轻而紧绷的面孔,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们身上那股被汗水、疲惫和纪律强行激发出的韧性与初步成型的集体意识。
“不容易啊,”陈志远低声开口,声音被风送过来,带着政委特有的审慎与肯定,“两个星期前,他们还是流离失所的幸存者,或者普通百姓。现在,有了兵的样子,基本的纪律和技能算是灌进去了。这块璞玉,底子打得不错。”
陆旗双手抱胸,目光缓缓扫过整个队列,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逃不过他的审视。他微微摇头,声音低沉而冷静,像一块投入微澜湖面的冰:
“政委,架子是有了,看着像回事。但您仔细看,缺魂,缺那股子真正的狠劲和韧性,更缺能在枪炮声中稳住阵脚、把命令贯彻下去的主心骨。”
他的手指无声地指向队列前方那几个临时指定的班长。
“你看那几个苗子,训练中拔尖,有股子冲劲,敢管。但经验呢?战场嗅觉呢?他们自己心里都没底!一旦上了真战场,不是训练场的空包弹和模拟爆炸,而是血肉横飞、丧尸扑到眼前的真实恐怖,枪炮齐鸣,身边人倒下……这点靠训练磨出来的纪律性,太脆弱,很容易就崩掉。没有经验丰富、能在混乱中杀出一条路、能把散兵游勇重新捏合成拳头的老军官和老士官撑着,他们,本质上就是一群穿着军装、拿着武器的老百姓,一群待宰的羔羊。”
陆旗的话,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这支新生连队看似光鲜的表象,直指其最致命的核心缺陷——指挥与骨干体系的脆弱。
这支连队,有了血肉,有了初步用纪律搭建的骨架,但缺少真正坚硬、能在最残酷环境下支撑起一切、带领他们活下去并打赢的“铁骨”——那些在枪林弹雨中眉头都不皱一下、在绝望混乱中能点燃希望、能将一群惊慌的新兵凝聚成杀戮机器或钢铁长城的老兵、连排级军官和资深士官。
寒风似乎更刺骨了一些。我看着台下那些在寒风中微微发抖、却努力保持军姿的年轻面孔,他们眼中有着对未来的不确定,也有着对认可的渴望。我不能把他们就这样送上战场,那是对他们生命的极度不负责任。
“是该给他们注入铁骨的时候了。”我的声音不高,却在寒风中异常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不能再等了。”
夜幕如期降临,将安全区笼罩在一片寂静与寒冷之中。指挥中心旁那间小会议室内,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光线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将我们三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冰冷的墙壁上。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隐秘而郑重的气氛。
我凝神静气,意识沉入脑海,那幽蓝色的系统界面如亘古不变的星图般静静悬浮。【指挥点数:147,380】。数字闪烁着微光,代表着之前积累的资本与底气。没有时间犹豫,意识直接切入【单位召唤】模块,筛选条件明确而苛刻地指向——基层指挥与技术骨干,专为填补新兵一连的核心空白而生。
召唤目标:为新兵第一连量身定制一个指挥与技术士官团队。
需求构成,在我意识中清晰列出:
连长1名:要求——沉稳果决,必须在多次实战中淬炼过,拥有独立指挥连级作战、应对复杂局面的能力;尤其重要的是,要擅于带新兵,懂得如何激发他们的潜能而非一味高压,能在血与火中赢得信任而非仅仅畏惧。
指导员1名:要求——政治立场绝对过硬,原则性与灵活性兼备;善于沟通,能敏锐洞察士兵思想动态,能迅速稳定军心,化解内部矛盾;关键时刻,必须能拿起武器战斗,而非仅仅动嘴皮子。
步兵排长3名:要求——战术素养扎实,不仅是纸上谈兵,更要精通步兵攻坚、防御、机动等一切连排级战术;能带队,能服众,能在一线做出最正确的瞬间判断。
资深士官20名:要求——涵盖步兵班长、火力组长、侦察兵、通讯兵、武器维修等所有关键岗位;必须是实战经验丰富的老兵,不仅自己能打仗,更要具备传授技能、带领新兵适应战场的能力;他们是军队真正的基石,是命令最终的执行者和保障者。
系统流光急速闪烁,仿佛在庞大的数据库中进行着精准的匹配与筛选。很快,一个打包的选项浮现出来,旁边标注着价格。
【召唤单位:基层军官与士官团队(适配标准步兵连指挥与骨干架构)】
【所需点数:点】
【是否确认召唤?】
我默默权衡。这几乎是一批重要战略物资或者关键设备零件的价格。但看着界面上那简短的描述,我仿佛已经看到了周锐那样沉稳的连长、赵晓峰那样可靠的指导员,以及一个个能让新兵们在战场上活下来的排长和士官班长。
这笔投资,关乎一百六十个年轻生命的存续,关乎这支新生力量能否真正转化为可以信赖的战斗力,关乎“磐石”行动能否多一分胜算。
“确认。”意念下达,坚定而毫不犹豫。
界面上的数字瞬间跳动,【指挥点数】从147,380变为120,380。一股熟悉的、无形的波动再次掠过意识深处,仿佛某种超越物理规律的力量被触动,将我的意志传递向不可知的远方。
【召唤成功。单位:基层军官与士官团队。预计抵达方式:成员将分三批,于未来36小时内,以零散人员或小股队伍(2-3人一组)形式,从安全区西侧、西北侧不同预设坐标点抵达,由外围哨所识别接应。】
【合理化背景生成并覆盖:原集团军教导队及部分一线部队骨干军官、士官,在灾变初期与大部队失散后,于昆明周边区域各自为战,坚持游击与生存,凭借过硬的军事素质和运气保全了自身及部分个人装备,近期通过我方广播、遗留记号、捕捉我方巡逻队信号等多种渠道确认我部确切位置后,克服困难,主动前来归建。核心人员信息、部分共同经历记忆模块及相互识别信号载入中……】
“搞定了。”我对在昏黄灯光下静候的陈志远和陆旗说道,“未来一天半,会有一批‘失散多年’的老骨干陆续从西边和西北边过来。陆参谋长,接应流程必须万无一失,识别信号和背景细节系统会提供给你,确保他们能‘自然’地融入,不能引起任何内部猜疑链。陈政委,相关的政治审查流程和人事档案‘补全’,要立刻启动,在他们到位的同时,就给他们披上合法的‘外衣’,确保这支铁骨能毫无阻碍地支撑起新兵一连的身体。”
“明白!”两人沉声应道,眼神在昏暗中交汇,那里面的期待和凝重几乎化为实质。他们清楚,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兵力补充,这是在为一个新生的、脆弱的生命体注入强大的灵魂和坚不可摧的脊梁。在这末日废土之上,没有什么比经验丰富、忠诚可靠的职业军人骨干,更能决定一支部队的生死与成败了。
第二天开始,安全区西侧和西北方向的哨卡便陆续传来消息,不断有“失散归建”的官兵被接应进来。他们大多形容憔悴,衣物破损,但眼神锐利,行动间带着老兵特有的警惕和利索。他们被直接引往新兵第一连的驻地。
最先抵达并引起注意的是周锐和赵晓峰。
周锐,三十四五岁年纪,身材不算高大却异常结实,脸庞线条硬朗,皮肤是常年风吹日晒的古铜色,一双眼睛看人时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仿佛能穿透一切浮华直指核心。他背着一个保养良好的战术背包,身上的旧式作训服洗得发白,却干净利落。
几乎前后脚,赵晓峰也到了。他比周锐稍年轻些,戴着副断了腿用胶布缠着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温和却透着坚定,言谈举止间自带一股让人信服的气质。
陆旗亲自带着他们来到新兵一连的营地,当着全连官兵的面宣布了旅部的任命:“命令!任命周锐同志,为新兵第一连连长!任命赵晓峰同志,为新兵第一连政治指导员!”
台下出现了一丝轻微的骚动。新兵们看着这两位陌生的、气质迥异却同样令人不敢小觑的新长官,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些许不安。
周锐没有任何客套,上前一步,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整个队列,那沉静的压力让场下的窃窃私语瞬间消失。
“我叫周锐,从今天起,是你们的连长。”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
“我看了你们之前的训练记录。队列还行,基础动作马马虎虎。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犀利,“战场不是操场!丧尸不会按照你们的操典来进攻!你们的战术配合生硬得像木头人,战场敌情意识几乎为零,心理承受能力更是未经考验!从明天开始,一切按我的标准来。我的要求很简单:活着完成任务,然后活着回来。做不到的,现在就可以退出,别到了战场上害死你自己,还连累你的战友!”
一席话,如同冷水泼头,让许多还沉浸在基础训练结束成就感中的新兵瞬间清醒,也让他们直观地感受到了这位新连长截然不同的风格——严厉,务实,直指生死。
赵晓峰随后上前,他的语气温和许多,却同样有力:
“同志们,我是赵晓峰,你们的指导员。周连长的话很直接,也很真实。我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让大家能真正在战场上活下去,打赢这场收复家园的仗。军队是一个大家庭,也是一个熔炉。以后无论是在训练场还是战场,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我们在一起,就是一个拳头,要攥紧了,打出去,才有力量!”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一个立威,一个凝心。这套组合拳下来,新兵一连的风气为之一变。
紧接着,三名新任排长和十五名资深士官也陆续到位。系统安排的背景天衣无缝,他们彼此之间甚至能说出一些“共同经历”的细节,迅速融入了这个新的集体。
周锐和赵晓峰雷厉风行,立刻对连队架构进行了调整。三名排长各司其职,十五名士官被充实到各班,担任班长或关键的火力组长、侦察兵角色。原有的新兵骨干,能力突出的被留任为副职,跟随学习,稍有不足的则转为战斗员。
变化立竿见影。训练场上,不再是教官统一的号令,而是各班排在各自主官带领下,进行更具针对性的小分队战术演练。士官班长们手把手地纠正新兵们的战术动作,讲解武器保养的窍门,分享战场生存的经验,甚至模拟各种突发情况锻炼他们的反应。
连队内部开始形成一种基于专业和经验的新的层级秩序与凝聚力。那层蒙在新兵一连表面的、看似光鲜实则脆弱的“壳”被敲碎了,真正的、坚硬的“铁骨”正在迅速生长、连接,支撑起整个连队。
看着训练场上脱胎换骨般的新兵一连,我知道,是时候让他们见见血,开开刃了。
旅指挥部内,巨大的电子沙盘散发着幽蓝的光芒,将众人脸庞映照得轮廓分明。空气中弥漫着严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沙盘西北角,一个被放大标注的区域——“xx批发市场”。
“目标情况。”陆旗手持激光笔,红色的光点精准地落在市场模型上。“中型批发市场,结构相对简单。主体是这片开阔的广场,连接着三个大型钢结构交易大棚,编号A、b、c区。周边还有一些零散的仓储用房和附属建筑。”红点移动,勾勒出大致轮廓。
“根据无人机持续多日、多角度的侦察确认,”他继续道,语气是纯粹的情报分析式冷静,“市场内部及周边游荡的丧尸数量,保守预估在二百到三百之间,密度中等,未发现大规模、高度聚集的迹象。更重要的是,截至目前,所有侦察数据均未捕捉到任何确认的特殊变异体生物信号特征。可以初步判断,威胁等级为‘常规’。”
激光笔的红点最后在市场模型内部几个区域画了圈。“市场内部,尤其是b区大棚和部分仓储区,由于早期封闭相对较好,有很大概率存有未完全腐烂变质的密封包装食品、日用百货、五金工具等物资。”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我和站在沙盘旁、被特许列席此次作战会议的周锐。
“综上,旅指决定:将此区域作为新兵第一连的首次实战检验场。任务目标:第一,清剿该市场区域内所有丧尸;第二,搜寻并带回所有可利用的物资。此次行动的主要目的,是检验新兵一连在真实战场环境下,从机动、展开、基础战术运用到士兵个体心理承受能力的全面表现。前线战术指挥权,由周锐同志全权负责。”
我看向周锐,他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目光紧紧锁定着沙盘上的市场模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极度的专注。“周连长,这是你们连的首战,对手算不上多强悍,但战场之上,没有绝对的弱旅,任何疏忽都可能付出血的代价。谈谈你的看法和计划。”
周锐闻声,身体微微前倾,手指虚点在沙盘上,声音沉稳有力:“旅长,参谋长。目标选择非常合适,既有一定挑战性,风险又在可控范围。我请求,连队全员参与此次行动,以达到最大程度的锻炼效果。”
他的手指开始在沙盘上移动,清晰地划出几条箭头和区域。
“我的初步计划是:采用‘正面牵制,侧翼渗透,逐区清剿,控制节奏’的战术。主力一排、二排,配属连属火力班,从市场正门及东侧展开,依托广场废弃车辆和建筑物,建立稳固的正面火力牵制阵地,吸引并压制市场内大部分丧尸注意力。三排,加强连部侦察小组,从市场西侧围墙破损处秘密渗透进入,沿大棚外围进行侦察,并伺机抢占c区大棚制高点,建立观察哨,并视情况从侧翼或后方发起攻击,分散敌群。各排逐区清理,不贪快,不冒进,确保已控制区域安全。”
他抬起头,目光坦诚:“我需要旅部提供两项关键支援:第一,炮兵排提供火力支援预案,重点覆盖市场A区大门入口内侧区域,在我方进攻受阻或遭遇意外大规模尸群反扑时,能够进行精准的炮火清障或拦阻射击。第二,我需要至少两架无人机,提供从出发到撤离的全时段、无死角战场监控,实时传输至我的前线指挥节点和旅指,以便及时掌握全局动态和潜在威胁。”
他的计划清晰稳妥,考虑周全,既注重锻炼部队,也充分考虑了风险控制。
“可以。”我点头批准,“陆参谋长,你负责协调炮兵和无人机分队,全力配合。周连长,记住,首战不求奇功,不追求速度,但求稳妥,积累经验。我的要求只有一个:把这支连队,完整地带出去,更要尽可能完整地、一个不少地给我带回来!我要看到的是一支见过血、知道疼但更加团结坚韧的连队,而不是一份长长的阵亡名单!”
“是!保证完成任务!”周锐“啪”地一个立正,敬礼,眼神沉稳而坚定,那是一种基于自身能力和对任务充分理解后产生的自信。
命令下达,整个新兵一连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器,开始高速运转。紧张、兴奋、恐惧、期待……各种情绪混杂在营地的空气中。
周锐召集了三名排长和所有士官班长,在连部用无人机拍摄的高清地图和沙盘模型上进行最后一次任务推演。
他讲解战术细节,明确各班排任务分工、推进路线、火力配系、交替掩护方案,以及各种可能突发情况的应对预案。他的语言简洁精准,没有一句废话,每个指令都直指关键。排长和士官们认真记录,不时提出细节问题,周锐一一解答,气氛严肃而高效。
赵晓峰则穿梭于各班排之间,进行着战前动员。他没有空泛地喊口号,而是结合市场可能存在物资的情况,强调此次行动对安全区生存和发展的实际意义,讲述他们作为军人肩负的责任。
他更注重观察士兵们的情绪,找那些显得特别紧张的新兵谈心,舒缓他们的压力,告诉他们恐惧是正常的,但要相信身边的战友,相信连队的指挥,更要相信自己这几个月的艰苦训练。
“记住你们训练时是怎么做的!把面前的丧尸当成移动靶!听从你们班长的命令!保护好你身边的战友!”赵晓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
士官班长们则发挥着中流砥柱的作用。他们一遍遍检查着分配给本班的武器弹药,督促士兵们反复验枪,检查装备佩戴是否牢固,反复叮嘱战场纪律和保命要点。
“遇到情况别慌,先找掩体!”“听我口令再开火!”“手雷拉环扣紧了,别特么还没扔出去把自己炸了!”“跟紧我,别掉队!” 这些朴实甚至粗糙的话语,此刻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能让新兵们感到一丝虚幻的安心。
夜幕退去,黎明来临,天空是铅灰色的,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寒风依旧。新兵一连的官兵们沉默地登上了分配给他们的卡车和几辆用于机动的“猛士”高机动车。引擎轰鸣着,车队缓缓驶出安全区大门,驶入了那片被死亡和废墟笼罩的灰色地带。
车厢里,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没有人说话,只有车身颠簸的摇晃声和引擎的噪音。许多新兵脸色苍白,嘴唇紧抿,双手死死抱着怀里的步枪,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有人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细微声响。眼神里充满了对未知战斗的恐惧和对死亡的想象。车厢内弥漫着汗味、机油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
周锐坐在头车的副驾驶位置上,通过单兵通讯系统与各排排长保持着不间断的联系,他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一如既往的平稳、清晰,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在进行一次日常拉练。
“一排,报告位置。”“二排,保持车距,注意侧翼观察。”“三排,按预定路线前进。” 这冷静的声音,像一根无形的缆绳,勉强系住了车厢里那些几乎要被恐惧吞噬的年轻心灵。
赵晓峰则在车队中部的卡车上,他透过车厢篷布的缝隙观察着外面飞速掠过的残破景象,也不时回头看看车厢里士兵们的情况,用眼神鼓励着那些望向他的士兵。
车队在布满瓦砾和废弃车辆的道路上颠簸前行,距离目标越来越近。当那片占地面积颇广、钢结构顶棚在灰暗天光下反射着冰冷光泽的xx批发市场轮廓出现在视野尽头时,车厢里的呼吸声明显变得更加粗重。
抵达预定集结点——距离市场正门约五百米的一处废弃汽修厂后院。车队迅速熄火隐蔽。
“全体下车!按照预案,迅速展开!快!”周锐的命令通过耳机和各级军官、士官的口令迅速传达。
新兵们有些慌乱地跳下车,但在军官和士官们连声的催促和明确的指令下,还是很快按照训练和预案要求,以班排为单位,开始依托汽修厂的残垣断壁和废弃车辆,建立初步的防御阵地。动作虽然带着新兵的僵硬和迟滞,步骤也偶有混乱,但基本的框架还是在骨干们的支撑下搭建了起来。
“一排!占领左侧那排废弃商铺!建立火力点,控制市场正门及东侧广场!”
“二排!向右翼展开,警戒侧翼,防止尸群从那边绕过来!”
“三排!侦察小组前出!其他人跟随连指,向前推进至广场边缘废墟,建立前进阵地!”
“火力排!机枪组,立刻在制高点架设!迫击炮班,测算射击诸元,做好随时支援准备!”
周锐的声音冷静地在通讯频道中响起,一道道指令清晰明确。部队像一部刚刚启动、还有些齿轮摩擦声的机器,开始笨拙但坚定地按照预设程序运转起来。
战斗,在清理市场外围零散丧尸时打响。
“砰!砰!砰!”
精准的单发或短点射声开始响起,打破了周围的死寂。在军官和士官们低沉而清晰的指令下——“瞄准头部!”“节约弹药!”“二班,掩护一班前进!”——暴露在开阔广场上的零星丧尸被逐个点名,污血和脑浆溅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新兵们最初的极度紧张,在成功的击杀、有序的指挥和并未立刻遭遇可怕反击的情况下,开始稍稍缓解,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微弱信心开始在一些人心中滋生。推进比预想的要顺利。
然而,真正的考验,在他们试图进入光线骤然昏暗、充斥着浓烈腐臭和未知风险的市场内部时,才骤然降临!
当先头的一排两个班,小心翼翼地从A区大棚被撞坏的侧门进入时,异变陡生!
“嗷——!”
几声不同于普通丧尸嘶吼的、更加尖锐凄厉的嚎叫,猛地从头顶错综复杂的通风管道网络和侧面堆积如山的废弃纸箱、塑料筐后面炸响!几乎是同时,十几道黑影以远超普通丧尸的速度,如同鬼魅般扑出!它们体型普遍更加干瘦,四肢着地或有明显的攀爬特征,动作迅捷得让人头皮发麻,目标直接指向队伍相对薄弱的侧翼和因为进入狭窄门口而略显拥挤的后方!
“敌袭!左侧!自由射击!”
“稳住!不要慌!二班,挡住左边!”
“手雷!朝声音来源投弹!”
短暂的、令人心悸的混乱出现了!几名新兵被这突如其来的、近距离的、超出预期的袭击吓得惊叫出声,条件反射般地扣死了扳机,子弹泼水般扫射出去,打在旁边的钢柱、卷帘门上溅起一连串刺眼的火星,流弹甚至从自己人头皮上擦过!队伍侧翼出现了明显的松动和恐慌,有人下意识地向后缩,差点冲乱了自己的队形!
“慌什么!瞄准了打!它们速度再快也快不过子弹!”一名身材敦实的士官班长大吼一声,如同磐石般侧身挡在了一名吓得几乎要丢掉步枪的新兵身前,手中的步枪稳如泰山,“哒哒哒”一个精准的三发点射,将一只几乎扑到眼前的敏捷丧尸脑袋打得如同烂西瓜般爆开!黑红的秽物溅了他一脸,他却毫不在意,一把将那个吓呆的新兵推到旁边的承重柱后,“找掩体!检查你的弹匣!其他人,火力覆盖左侧货堆!”
几乎在同一时间,附近的一名排长也反应极快,嘶哑着嗓子指挥本排士兵迅速向中间靠拢,收缩队形,同时组织身边几名手持自动步枪的士兵向丧尸窜出的方向进行压制性射击,并果断下令投掷手雷。
“轰!”“轰!”
几声爆炸在市场相对密闭的空间内显得格外震耳欲聋,暂时压制了对方疯狂的扑击,也震得顶棚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周锐在靠后的指挥位置,通过夜视仪和战士们头盔摄像头传回的混乱画面,冷静地观察着局势。
他没有丝毫慌乱,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到每一个班排长耳中:“二排放弃原定迂回路线,向一排靠拢,巩固左翼!一排火力排,重机枪封锁A区大门,防止里面更多的冲出来!三排一班,加强右侧警戒,防止声东击西!迫击炮班,目标A区大棚入口内侧区域,高爆弹,一发试射,装订诸元……”
他的命令及时、准确、有效。在骨干军官和士官们的强力干预和身先士卒下,最初的混乱被迅速遏制。
新兵们看到老兵们浑身浴血却镇定自若的表现,看到身边战友在班排长的怒吼和指挥下,重新组织起有效的抵抗,用密集的火力将那些迅捷的黑影撕碎,恐慌情绪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组织起来的、带着后怕与愤怒的战斗本能。他们开始学着像训练时那样,依托掩体,相互配合,进行有节制的射击。
“嗵!”
一声沉闷的炮响从后方传来。片刻后,A区大棚入口内侧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火光一闪而逝,破碎的肢体和杂物被气浪抛飞出来。这发精准的炮火支援,极大地震慑了市场内可能存在的其他丧尸,也为一线部队重整旗鼓赢得了宝贵时间。
赵晓峰的身影也出现在战线后方相对安全的地带,他声音嘶哑地鼓励着士兵,协助卫生员将两名在混乱中被抓伤(幸好防刺服挡住)和磕碰轻伤的战士们向后转移,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稳定剂。
在稳住阵脚后,新兵一连在周锐的指挥下,重新组织攻势。这一次,他们更加谨慎,步伐更加稳健。依托无人机传回的实时内部热信号分布图,他们逐寸逐寸地清理着市场内的摊位、仓库和阴暗角落。
手雷开路,精准射击补枪,班组交替掩护推进。战斗变成了单调、残酷却高效的杀戮流程。枪声、爆炸声、丧尸的嘶吼声、士兵们的喘息和口令声交织在一起,在市场封闭的空间内回荡。
一个多小时后,当最后一只躲在冰冷冻库角落、浑身挂满白霜的丧尸被三把刺刀同时捅穿,市场内的最后一声枪响的回音也渐渐消散。
战场统计很快由各排汇总上来:
确认毙敌二百六十四具,其中包含约二十只行动迅捷的特殊个体。我方无人阵亡,七人轻伤,多为混乱中的磕碰刮擦以及一名士兵被流弹擦伤手臂,均无大碍。
搜获物资正在清点,初步看来,主要是密封完好的米面、罐头、调料、瓶装水以及大量的日用百货,装了满满三卡车,算是意想不到的丰厚收获。
返程的车队里,气氛与来时已是天壤之别。尽管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眼皮和四肢上,硝烟和血腥味顽固地附着在作战服和皮肤上,但那种初上战场时几乎要窒息的恐惧和茫然,已经被一种复杂而深刻的情绪取代——劫后余生的强烈庆幸、首次战胜死亡威胁的巨大自豪、对身边战友(尤其是那些在危急关头挡在他们身前的老兵)产生的深厚信赖,以及眼神中悄然滋长、再也无法抹去的坚毅与沉稳。
他们互相检查着对方身上是否还有未发现的伤口,低声交流着刚才战斗中的惊险瞬间,讨论着哪个班长的指挥最靠谱,哪个战友的反应最快。他们的目光,不时地、带着毫不掩饰的信赖与感激,望向那些在关键时刻稳住阵脚、带领他们活着取得胜利的军官和士官们。
铁与血,是最好的黏合剂,也是最有效的催化剂。经过这一役,新兵一连,才算真正开始凝聚成一个有战斗力的集体。
总结会在旅指挥部召开。周锐做了详细汇报,不居功,不诿过,重点剖析了战斗中暴露的问题:部分新兵接敌瞬间心理崩溃、班组协同在突发情况下衔接不够流畅、对复杂环境侦察不够细致。
“但是,”周锐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肯定,“部队的骨架撑住了。军官和士官队伍发挥了决定性作用,士兵们在战斗中期基本能执行战术指令。这是一支可以继续锤炼、可以投入更大规模战斗的部队。”
赵晓峰补充了思想层面的情况,强调了战前动员和战中鼓动的重要性,也指出需要加强针对性的心理疏导。
我最后总结:“首战的目的已经达到。我们看到了问题,也看到了希望。新兵一连,从现在起,摘掉‘新兵’的帽子,正式列入我旅作战序列,番号……就定为三营一连!下一步,针对暴露的问题,进行高强度、针对性的强化训练!‘磐石’行动,需要你们这股新生的力量!”
会议结束后,我独自走上观测台。夜幕下,新整编的三营一连驻地依然灯火通明。隐约可以听到军官和士官们总结点评的声音,看到战士们保养装备、擦拭枪支的身影。
周锐和赵晓峰并肩站在营房外,望着那些虽然疲惫却眼神愈发锐利的士兵。
“骨头算是硬生生楔进去了,”周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满意,“也经过了一次淬火。接下来,就是要把他们彻底锻打成一块好钢。”
赵晓峰推了推眼镜,接口道:“思想工作得跟上,今天这一仗,够他们消化一阵子的。不过,有了这次经历,很多道理讲起来就更容易接受了。”
月光如水,静静洒在营区。一面崭新的三营一连连旗,在微冷的夜风中缓缓舒卷。旗下,是一张张经历了生死考验、硝烟洗礼,正迅速褪去稚嫩、凝聚起军人魂魄的年轻面孔。
铁骨已铸,新血已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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