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洞内,时间仿佛凝固了,又被洞外永无止境的嘶吼与抓挠声寸寸切割。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只有粗重、压抑的喘息声,以及柳氏怀中石头偶尔发出的、被迅速捂住的微弱呜咽,证明着生命的存在。
鬼手藤燃烧后的辛辣气味仍在空气中弥漫,混杂着疫鬼身上特有的腐臭、飞溅的污血腥气,以及众人身上汗液与恐惧混合的味道,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属于末日的气息。那短暂的火焰带来的喘息之机,并未带来希望,反而将绝望衬托得更加清晰——他们失去了最后的、稳定的光源和热源,也耗尽了这意外有效的防御手段。
李墩子和阿竹依旧死死抵住被暂时堵住的缺口,肩膀和后背的肌肉因持续用力而剧烈颤抖。木架后面堆砌的杂物在不断传来的撞击下簌簌作响,仿佛随时会彻底散架。
“老爷……现在……怎么办?”赵氏的声音带着哭腔,在黑暗中摸索到陈源身边,手触到他滚烫且被冷汗浸湿的额头,心又沉了下去。
陈源闭着眼,并非休息,而是在极度的虚弱和痛苦中,强行榨取着思维的每一分潜力。大脑像是被塞满了灼热的沙砾,每一次思考都带来针扎般的刺痛。腿伤处那无休无止的、规律的抽痛,更是不断试图将他拖入昏聩的深渊。
他不能倒下。至少,思维不能。
“数量……听声音,不下二十……”陈源的声音嘶哑得几乎无法辨认,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火……能惊退,但灭杀太慢……它们,没痛觉,不怕死……”
他喘息了几下,继续道:“洞口……撑不了多久。必须……另找退路。”
“退路?”李墩子抵着木架,苦涩地道,“源哥,这鹰巢就这一个主洞口,哪还有别的退路?当初看中的就是易守难攻……”
“咳咳……”陈源一阵剧烈的咳嗽,胸腔如同风箱般扯动,“岩洞……深处……那处狭窄缝隙……还记得吗?后面……似乎有风……”
众人一怔。鹰巢岩洞内部并非一片平坦,在存放杂物最深的角落,有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窄石缝,之前探索时,曾感觉有微弱的气流流动,但因其过于狭窄幽深,且当时首要任务是巩固洞口防御,便没有深入探查。
“那缝子太窄了,里面不知深浅,万一是个死胡同,或者有什么……”周婆子颤巍巍地开口,未尽之语大家都明白,那里面可能藏着比疫鬼更未知的危险,比如蛇虫,或者……更甚。
“留在这里……必死。”陈源的话冰冷而残酷,斩断了所有侥幸,“进去……或许……有一线生机。”
这是赌博。用未知的危险,去对抗眼前确定的死亡。
“听老爷的!”李墩子第一个响应,他深知陈源的判断在过往无数次危机中都被证明是正确的。“阿竹,你力气大,试试能不能把那缝子口弄大点!赵婶,周婆,赶紧收拾能带上的东西,主要是水、药、还有那点黍米盐巴!”
命令下达,绝境中的人爆发出最后的行动力。阿竹立刻撤了下来,摸到那处缝隙前,用他那双能搏杀野猪的大手,抠住岩石边缘,低吼着发力。石块和泥土簌簌落下,缝隙似乎扩大了一丝,但仍不乐观。
赵氏和周婆子则在黑暗中,凭着记忆和触觉,飞快地将所剩无几的物资打包。柳氏也强忍着恐惧,将孩子用布条紧紧捆在胸前,腾出手来帮忙。
陈源试图撑起身体,却引来一阵天旋地转和腿部的剧痛,差点栽倒。赵氏连忙扶住他:“老爷,您别动!我们……我们抬您走!”
就在这时,洞口的撞击声陡然加剧!
“砰!砰!砰!”
仿佛有更多的疫鬼聚集了过来,或许是刚才的动静和血腥气引来了更多。那本就脆弱的木架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断裂声,后面堆砌的石头杂物也开始松动、滑落。
“快!它们要进来了!”铁蛋带着哭音尖叫。
“阿竹!好了没有!”李墩子狂吼,手中的腰刀握得死紧,准备做最后的搏杀。
阿竹发出一声如同困兽般的咆哮,全身肌肉贲张,猛地一扯,一块不小的岩石竟被他硬生生从缝隙边缘掰了下来!缝隙瞬间开阔了不少,虽然依旧狭窄,但至少成人侧身可以勉强挤入了!
“通了!好像……里面有点空!”阿竹喘着粗气喊道。
“走!快走!”李墩子回头嘶吼。
赵氏和周婆子一左一右,奋力将虚弱不堪的陈源架了起来。陈源咬紧牙关,几乎将嘴唇咬破,右腿悬空,每一次轻微的晃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痛苦,冷汗瞬间湿透了单薄的衣衫。
柳氏抱着孩子,紧跟着阿竹,第一个侧身挤进了那黑暗的缝隙。铁蛋也慌忙钻了进去。
“周婆,快!”赵氏喊着,和周婆子一起,几乎是拖着陈源,将他往缝隙里塞。陈源感觉自己的身体在粗糙的岩石上摩擦,伤腿不知被磕碰了多少下,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
就在陈源大半个身子刚被塞进缝隙,赵氏和周婆子也正准备跟进时——
“轰隆!”
一声巨响,洞口的防御工事终于彻底崩塌了!
木架断裂,石块滚落,灰白色的疫鬼身影如同决堤的洪水,嘶吼着涌入岩洞!腥风扑面!
“墩子哥!”已经进入缝隙的铁蛋发出凄厉的喊声。
李墩子站在崩塌的洞口内侧,面对着蜂拥而入的疫鬼,眼中闪过一丝绝望,随即化为疯狂的决绝。他知道,如果所有人都往缝隙里挤,谁也跑不掉!
“快进去!”他对着还在洞口附近的赵氏和周婆子狂吼一声,然后挥舞着腰刀,迎向了冲在最前面的疫鬼!“老子跟你们这群鬼东西拼了!”
刀光闪动,污血飞溅。李墩子状若疯虎,拼命劈砍,试图阻挡疫鬼的脚步,为其他人争取最后的时间。
赵氏和周婆子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挤进了缝隙。阿竹则在缝隙口,伸出手,奋力将动作稍慢的周婆子一把拽了进来。
“墩子!进来!”陈源在缝隙内侧,倚靠着冰冷的石壁,嘶声喊道,声音充满了无力与焦灼。
李墩子又劈翻了一只疫鬼,但更多的疫鬼已经涌上,瞬间将他包围!他挥刀的手臂被一只疫鬼死死抓住,另一只疫鬼的利爪划破了他的后背,鲜血淋漓。
“源哥!照顾好大家!”李墩子发出一声近乎咆哮的呐喊,猛地将腰刀换到左手,狠狠刺入抓住他手臂的疫鬼眼眶,同时右脚奋力一蹬,将身边一块原本用于堵门的、半人高的石头踹得向疫鬼群滚去,造成了短暂的阻碍。
借此机会,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扑向那狭窄的缝隙!
一只疫鬼的爪子几乎擦着他的脚跟抓过,撕破了他的裤脚。阿竹在缝隙口,伸出粗壮的手臂,猛地抓住李墩子的前襟,如同拖拽麻袋一般,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将他硬生生拖进了缝隙!
就在李墩子身体没入缝隙的瞬间,几只疫鬼已经扑到了缝隙口,灰白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光,腐烂的手臂疯狂地向内抓挠!嘶吼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震耳欲聋!
“堵住!快堵住这里!”陈源强忍着眩晕下令。
阿竹和李墩子顾不得喘息,用肩膀、用后背,死死抵住缝隙内侧的岩石。但这缝隙口毕竟不如主洞口,形状不规则,难以有效封堵。疫鬼的手臂不断伸进来,试图抓住什么。
“石头!用石头堵!”赵氏慌乱地在黑暗中摸索,捡起地上散落的小石块,拼命往缝隙口塞。周婆子和柳氏也加入进来。
然而,小的石块根本无济于事,很快就被疫鬼扒拉开。
“不行……堵不住……”李墩子喘着粗气,后背的伤口火辣辣地疼,绝望再次蔓延。
陈源靠在岩壁上,冰冷的石头透过单薄的衣服传来一丝凉意,让他滚烫的额头稍微舒服了一点。他听着近在咫尺的疫鬼嘶吼,感受着脚下地面传来的抓挠震动,目光在黑暗中徒劳地扫视。
突然,他触碰到了身边一块棱角分明、颇为沉重的石头。
“阿竹……这块……试试……”他虚弱地指示。
阿竹闻声,腾出一只手摸索过来,触碰到那块石头。他低喝一声,双臂发力,竟将那块足有百斤重的长条石块抱了起来!这仿佛是当初搭建防御工事时遗落在深处的材料。
“让开点!”阿竹吼道。
李墩子连忙侧身。阿竹奋力将长条石块竖起,狠狠地塞向那不断有手臂伸出的缝隙口!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骼断裂声响起,几只伸进来的疫鬼手臂瞬间被沉重的石块砸断或卡住,动作一滞。
“还不够!再找!”陈源催促。
求生的欲望驱使下,众人又在附近摸索到了几块大小不一的石头,由阿竹和李墩子合力,一块接一块地塞进缝隙,相互卡住,终于将那狭窄的入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缝隙外,疫鬼的嘶吼和抓挠声依然清晰可闻,但它们似乎无法撼动这由内部卡死的石障。至少暂时,安全了。
黑暗,彻底的黑暗。以及死里逃生后的、几乎虚脱的寂静。
只有众人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在狭窄、未知的黑暗空间中回荡。
他们成功了,从必死的绝境中,逃入了这片未知的深渊。
但接下来呢?
陈源在黑暗中闭上眼,腿上的剧痛和身体的高热再次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感到意识正在逐渐模糊。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最后下达了一个指令:
“清点……人数……和东西……节约……呼吸……”
声音微弱下去,他终于支撑不住,晕厥了过去。
“老爷!”
几声惊呼响起。赵氏慌忙扑过去,触摸到陈源依旧滚烫的额头和微弱的呼吸,稍稍松了口气,但心又立刻揪紧——他的伤势,在这绝境中,又当如何?
短暂的慌乱后,幸存者们陷入了更深的茫然。
他们挤在这条狭窄、黑暗、不知通向何处的岩缝中,身后是被暂时堵住的、依旧不断传来疫鬼声响的入口,身前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他们所拥有的,只有随身带出来的一点可怜物资,以及满身的伤痛和疲惫。
李墩子后背受伤,血流不止。陈源重伤昏迷,高烧未退。阿竹力竭虚脱。赵氏、周婆子年迈体弱。柳氏带着嗷嗷待哺的婴孩。铁蛋还是个半大孩子。
绝境,并未离开,只是换了一种形式,变得更加深邃,更加令人窒息。
黑暗中,不知是谁,先发出了一声压抑不住的、低低的啜泣。这哭声像是会传染,很快,连坚强的赵氏也忍不住抹起了眼泪,就连心智不全的阿竹,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绝望的气氛,发出了不安的呜咽声。
只有周婆子,在短暂的沉默后,用她那沙哑苍老的声音,喃喃道:“哭……哭有啥用……还没到死的时候呢……老婆子我……还不想喂了这些鬼东西……”
她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小心保存的火镰和一小撮特意留下的、干燥易燃的火绒。
“省着点用,看看咱们到底……落在了个什么鬼地方。”
嗤啦一声微响,火星溅落在火绒上,一缕微弱的、橘红色的火苗,终于在这绝对的黑暗中,挣扎着亮了起来。
光芒虽小,却瞬间驱散了部分黑暗,也仿佛给了众人一丝虚幻的温暖和勇气。
借着她颤抖的手举起的这微小光晕,他们开始打量所处的环境。
这是一条天然形成的岩缝,两侧石壁粗糙潮湿,布满了滑腻的苔藓。脚下是高低不平的岩石,缝隙宽度仅容一人侧身,高度却出乎意料,抬头望去,火光难以照到顶端,一片幽深。空气流动的感觉更明显了,带着一股阴冷、潮湿的土腥气。
他们清点了人数:陈源、李墩子、阿竹、赵氏、周婆子、柳氏与石头、铁蛋。八个人,一个不少。但状态,都差到了极点。
物资更是少得可怜:一个水囊(半满),一个小盐包,约莫三斤不到的黍米,周婆子随身的小草药包(里面还有少许七叶一枝花的根茎),以及……众人随身携带的短刀、柴刀等简陋武器。那缴获的短弓和大部分箭矢,都遗失在了外面的主洞。
“水……最多撑两天,还得省着。”赵氏哑声道。
“黍米……就算熬稀粥,也撑不了几天。”周婆子补充。
“我的伤……没事。”李墩子咬着牙,试图活动一下后背,却引来一阵抽搐般的疼痛。
微弱的火苗摇曳着,映照着每一张写满疲惫、恐惧和茫然的脸孔。
前路未知,后路已断。资源匮乏,伤病交加。
他们仿佛是被遗弃在地底深处的蝼蚁,所有的挣扎,似乎都只是为了延缓最终时刻的到来。
那簇微小的火苗,仿佛随时都会被这无尽的黑暗与绝望所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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