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顶的风,带着血腥和焦糊味,灌入每一个人的口鼻。
朱元璋那双充斥着杀伐与威严的眼睛,死死地钉在周明身上。
周明扔掉钢刀,单膝跪地,声音响彻殿顶。
“永安侯周明,护驾来迟!”
这一跪,让身后浑身浴血的李景隆和陆雪玺也跟着跪下。
整个奉天殿顶,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远处逐渐平息的厮杀声,昭示着这场惊天动地的叛乱,正在走向终结。
太子朱标站在一旁,看着那个跪而不倒的年轻人,心头巨震。
他来了,他竟然带着百十号人,逆流而上,从叛军的阵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哈哈哈……好!好一个护驾来迟!”
朱元璋突然爆发出震天的大笑。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周明面前,没有半分嫌弃,伸出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一把抓住周明的胳膊,将他从地上硬生生拽了起来。
“咱大明的侯爷,没一个是孬种!”
朱元璋的手劲极大,铁钳一般。
“你很好!”
朱元璋重重拍了拍周明的肩膀,每一下都像是战鼓擂响。
周明任由朱元璋拍打,身形稳如山岳。
不是不疼,而是不能表现出疼。此刻,任何一丝软弱,都会稀释掉这份泼天的功劳。
他只是平静地拱手:“陛下谬赞。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分内而已。”
好一个分内而已!
朱元璋的笑意更盛,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满意。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楼梯处传来。
徐达一身戎装,甲胄上血迹斑斑,他大步走上殿顶,身后两名亲兵,押着一个披头散发、被卸了下巴、捆得像个粽子的人。
正是胡惟庸。
曾经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胡相,此刻狼狈得像条死狗。他身上的丞相绯袍被撕得破破烂烂,脸上满是污泥和血痕,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绝望声响。
“陛下!”徐达声如洪钟,单膝跪地,“首恶胡惟庸,已然成擒!”
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朱元璋缓缓松开周明,转过身,走向胡惟庸。
他的步伐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脏上。
他走到胡惟庸面前,俯下身,端详着这张曾经熟悉无比,此刻却扭曲狰狞的脸。
“胡惟庸。”朱元璋淡淡地开口,“咱待你不薄吧?”
胡惟庸浑身剧烈地颤抖,“呜呜”声更加凄厉,拼命地磕头,额头在坚硬的地砖上撞出沉闷的响声。
“咱让你当丞相,让你位极人臣。你的儿子杀了咱的亲军,咱都还没动你,只是想查清楚。”
“可你呢?”
朱元璋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惊雷!
“你竟然敢谋反!”
“你竟然敢带着兵,来攻咱的奉天殿!”
“你好大的胆子!”
朱元璋猛地一脚,狠狠踹在胡惟庸的胸口。
胡惟庸像个破麻袋一样被踹飞出去,滚了两圈,瘫在地上,口中喷出大股的鲜血。
“传咱旨意!”朱元璋背对着所有人,声音冷得能冻结灵魂。
“逆贼胡惟庸,凌迟处死!”
“其党羽,凡涉案者,一概彻查,绝不姑息!”
“诛……九……族!”
最后三个字,朱元璋几乎是从牙缝里一个一个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之怒。
凌迟处死!
诛九族!
这是大明最酷烈的刑罚。
殿顶的所有人,包括徐达在内,都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齐齐跪伏于地。
“陛下圣明!”
只有周明和陆雪玺还站着。
陆雪玺死死盯着瘫在地上的胡惟庸,那张苍白的脸上,泪水无声地滑落。她没有复仇成功的狂喜,只有一种大仇得报后的巨大空虚。
结束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周明。
周明没有看她,也没有看胡惟庸,他的视线,一直落在朱元璋那宽厚而孤绝的背影上。
胡惟庸被拖了下去,他那绝望的呜咽声,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朱元璋转过身,脸上的暴怒已经褪去,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
“周明。”
“臣在。”
“你护驾有功,想要什么赏赐?”朱元璋问道。
周明看了一眼身旁紧握剑柄,身体因激动和虚弱而微微颤抖的陆雪玺,突然向前一步。
“陛下,臣不敢居功。”
朱元璋哦了一声,似乎来了兴趣:“为何?”
周明侧过身,将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陆雪玺,让了出来。
“此女,名为陆雪玺。昨夜,臣于巷中遇其被胡惟庸府兵追杀,侥幸将其救下。正是从她口中,臣得知胡惟庸心怀不轨,这才提前做了准备。”
“而她之所以被追杀,只因她是浙东义士陆伯彦之女。当年陆伯彦被胡惟庸诬陷通倭,满门抄斩,唯她一人逃出生天,从此背负血海深仇。”
“昨夜叛军阵中,臣之所以能精准刺杀敌将,扰乱其阵脚,亦是靠她远超常人的武艺,于万军之中,一击毙命。”
周明的声音清晰而沉稳,每一个字都说得恰到好处。
“所以,首功,当属这位为报国仇家恨,不惜以命相搏的陆姑娘!”
他深深一揖,“请陛下,为忠良之后平反昭雪!”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李景隆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我的大哥哎!这可是泼天的富贵,你怎么就往外推啊!
太子朱标也是一脸错愕。他看着周明,又看看那个倔强独立的女子,若有所思。
徐达那双虎目中,也闪过一丝赞许。
朱元璋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周明,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情绪复杂。
他当然知道,周明说的不全是实话。
什么从陆雪玺口中得知,什么提前准备。这小子,分明是早就看穿了一切!
但是,周明把功劳推了出去。
他没有要官,没有要钱,没有要任何实质性的好处,而是为一个“不相干”的女人请功。
这不仅是避嫌,更是一种表态。
他在告诉自己:陛下,我周明对权力没有野心。我想要的,只是安安稳稳地做我的永安侯,研究我的格物之学。
“哈哈哈!”朱元璋再次大笑起来,这一次,笑声中充满了真正的欣赏和愉悦。
“好!好一个忠良之后!”
他看向陆雪玺,这个女子虽然浑身血污,面有病容,但那股宁折不弯的劲儿,却让他想起了年轻时的马皇后。
“既是忠良之后,咱,绝不亏待!”
朱元璋一挥手,声音传遍四方。
“传旨!即刻为浙东陆伯彦平反昭雪,恢复其名誉!追赠其为忠武伯!”
“陆雪玺,忠勇可嘉,封为安平县主,食邑三百户!赐金牌,准其入宫行走!”
一道道谕旨从朱元璋口中发出,如同金科玉律,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陆雪玺彻底懵了。
她只是想报仇,可现在,不仅大仇得报,父亲的冤屈得以洗刷,自己……自己还成了县主?
她呆呆地看着周明,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明对着她,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
搞定。
把一个烫手的游侠女刺客,变成了受皇室册封、有正式身份的县主。这不仅彻底消除了她带来的隐患,还顺手卖了个人情,更向皇帝递上了一份完美的投名状。
一石三鸟。
这波操作,简直完美。
周明心中得意,脸上却是一片谦恭。
朱元璋将一切尽收眼底,他走到周明面前,伸出手,替他理了理破烂的衣领。
“你很好。”
这一次,他只说了三个字。
但周明知道,这三个字的分量,比之前所有的赞赏加起来,还要重。
他知道,自己这个侯爵之位,算是真正坐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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