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悦的手还举着药瓶,阳光照在塑料壳上,反射出一点刺眼的光斑。林小雨站在台阶上,没动,也没说话。她只看见张悦的指尖微微发抖,汗湿的刘海贴在额角,嘴唇抿成一条线。
操场上的人陆续安静下来。广播里传来下一环节的通知,声音干涩地响着。林小雨转身要走,张悦却突然收手,把药瓶塞回裤兜,低着头退回了方阵。没人再喊她的名字,风卷起几片落叶,在主席台边缘打了个旋。
回到教室时,午休铃刚响过。林小雨把演讲稿折好,放进课桌最底层的夹层里,又用数学练习册压住。她刚坐下,前排两个女生扭头低声说了句什么,其中一人看了她一眼,迅速转回去。她没去听,只是拉开笔袋,取出一支黑色水笔,拧开又拧上。
下午第一节课是语文。李老师走进来,讲台上放着一叠打印纸。她翻开教案,语气和平常一样:“今天我们不讲课文,聊聊最近的一些事。”
底下有人抬头,有人低头翻书。
“有位同学在校会上讲了一段话,很多人都看到了。”她顿了一下,“教育局那边注意到了这篇发言,正在收集类似的学生写作案例,考虑作为教学观察试点的一部分。”
教室里响起轻微的议论声。
“可也有家长打电话来问,学校是不是鼓励孩子曝光隐私?说这种内容不该出现在公开场合。”李老师看着大家,“所以我想听听你们的真实想法——我们到底该不该写这些?”
没人立刻开口。
坐在后排的陈昊抬起头,目光扫过林小雨的方向,又落回桌面。他手指在课桌上轻轻敲了一下,像是在数节拍。
王老师推门进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份文件。他站在门口,声音不高却清晰:“我觉得这已经超出‘写作’的范畴了。学生该写希望,不是问题。”
李老师没反驳,只问:“如果问题一直被当成不该写的,那它会不会一直存在?”
“存在的不一定都要拿出来讲。”王老师走到讲台边,“成绩下滑可以补,情绪波动可以疏导,但一旦贴上标签,就很难撕下来。你们现在说的话,将来可能变成别人指指点点的依据。”
林小雨低着头,听见自己的心跳比平时重了些。她想起张悦举着药瓶的样子,想起陈昊凌晨打工回来趴在课桌上的侧脸,想起论坛里那些写着“这是我”的留言。
下课铃响了,没人起身。讨论散在空气里,像没落地的尘埃。
午休时间,林小雨去了趟洗手间。走廊尽头的窗户开着,风吹动窗帘的一角。她站在镜子前,看见自己眼底有点发青。昨晚几乎没睡,脑子里反复回放那句话:“是不是也该自己说出来?”
她没答案。
回到座位,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新私信,来自匿名论坛账号:
“你让大家看见了我们,但现在呢?接下来怎么办?”
她盯着屏幕看了很久,删掉回复草稿,又重新打字:“我不知道。”
发送出去后,她把手机反扣在桌上。
放学前最后一节是班会。王老师主持,主题写着“积极向上的校园表达”。ppt上列出几篇获奖作文标题,全是关于梦想、奋斗、青春飞扬的。
“最近有些文章传播很广,情感很强烈。”他翻页时停顿了一下,“但我们得想清楚,写作是为了唤起共鸣,还是为了放大痛苦?真话重要,但方式更重要。”
底下有人小声嘀咕:“可她说的本来就是真的。”
王老师看向声音来源:“真是不是唯一的标准。一个家庭有问题,孩子写出来,父母看到会怎么想?一个学生有困难,被全班知道,他会更轻松,还是更难熬?”
陈昊忽然站起来。动作不大,但所有人都注意到了。
“我就是那个每天早起打工的人。”他说得很慢,声音不大,却稳,“我不是为了博同情才说这个。我只是想让有些人知道,成绩差不代表不想学。”
教室一下子静了。
王老师皱眉:“你现在说这些,是因为被影响了?”
“是因为我想说。”陈昊看着他,“林小雨写出来之前,没人知道我在送外卖。我知道他们在背后说我懒、不上进。但现在至少有人明白了,我不是不想努力,是我得先活下去。”
说完,他坐下了。没再看任何人。
林小雨抬起头,发现张悦正望着窗外。阳光斜照进来,落在她的肩上,右手插在裤兜里,拇指时不时摩挲着那个小瓶子的轮廓。她没回头,也没说话。
放学铃响后,人群陆续离开。林小雨收拾书包时,看见一张纸条从张悦座位飘下来。她弯腰捡起,展开看了一眼,又迅速合上——上面只有一行字:“你说完之后,我该怎么办?”
她攥着纸条走到窗边,轻轻叩了两下桌面。
张悦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像是想问什么,最终只是轻轻摇头,拎起书包走了出去。
第二天早上,李老师在走廊叫住她。
“教育局的人明天会来听课,想了解学生真实表达的情况。”她递过来一张通知单,“他们会找几个同学谈话,包括你。”
林小雨接过纸张,指尖碰到一点油墨未干的痕迹。
“怕吗?”李老师问。
“怕。”她点头,“怕我说错了,害别人更难做人;也怕我不说了,有人会觉得没人再记得他们。”
李老师沉默了几秒,轻声说:“有时候,最难的不是开口,而是知道什么时候该停,什么时候该继续。”
她走后,林小雨站在原地没动。远处操场上有班级在跑操,口号声断断续续传来。她低头看着手中的通知单,背面不知谁画了个很小的太阳,线条歪歪扭扭,像是随手涂的。
第三天语文课,王老师再次提起这件事。
“外界的关注越多,我们就越要谨慎。”他站在讲台前,“写作不该成为负担,也不该变成武器。”
林小雨翻开笔记本,在空白页写下一句话:“如果沉默让人消失,那声音是不是也有可能伤人?”
她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然后翻到新的一页,写下标题:《当我说出真相之后》。
课间,张悦走过她桌边,脚步慢了一下。林小雨抬头,看见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你那天……”张悦开口,声音压得很低,“你说要继续做那个看见我们的人。可如果我看不见自己呢?”
林小雨握紧了笔。
“你还记得自己吞药那天的事吗?”她问。
张悦猛地抬头,眼神一震,随即垂下眼帘,手指紧紧掐住书包带。
“我记得。”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我忘了为什么开始吃药。”
说完,她转身走了。
林小雨坐着没动。窗外阳光正好,照在空出来的座位上。她把那支黑色水笔放在纸上,笔尖悬着,没有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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