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雨把样刊抱在怀里，沿着校道往图书馆走。清晨的阳光落在肩上，不烫，风从树梢掠过，几片樱花飘下来，擦着她的发梢掉在地上。
她走得慢，脚步落在石板路上很轻。手里那本记录本还开着，最后一页是空白的。她刚才写下的那句话还在——“下一个故事，该谁写了呢？”
她在长椅坐下，把样刊放在腿上。封面摸起来有些粗糙，纸厚实，边角微微翘起。她低头翻了一页，看到张悦的文章标题时停了一下，又往后翻，陈昊的名字出现在下一页，王老师的那篇也在。
远处传来铃声，上课的人流开始涌动。几个学生从她面前经过，有人认出她手里的杂志，看了两眼，没说话就走了。
她合上本子，抬头看向那棵老樱花树。树皮斑驳，靠近地面的一侧被风吹得干净了些，但仍有去年留下的枯叶卡在根部缝隙里。
她站起身，绕到树后，想看看背面有没有新贴的传单。脚步刚近，目光忽然一顿。
树干靠下的位置，有一行刻痕。
字不大，歪歪斜斜，像是用笔尖或者小刀慢慢划上去的：“这里的故事，救了我。”
她盯着那句话，呼吸慢了一拍。手指伸出去，指尖顺着每一个笔画滑过去。刻痕不深，边缘有些毛糙，能感觉到树皮裂开的细纹。
她不知道是谁刻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她记得《青春志》才发出去不到一天。朋友圈有了几十条转发，有人留言说看哭了，有人说想找纸质版收藏。
可没人说过这句话。
她站在那儿，手还贴在树上，太阳移到头顶，光斑在她手臂上跳了一下。
身后有脚步声靠近，很轻，踩在落叶上发出细微的碎响。
“学姐。”
声音很小，带着点犹豫。
林小雨转过头。
一个女生站在几步外，穿着新生制服，袖口别着未摘的入学标牌。她怀里抱着一本崭新的笔记本，封皮是浅蓝色的，一角已经有点折痕。她的眼睛很亮，像是刚下过雨的天空。
“我……我在那边看到你。”她指了下不远处的公告栏，“你们贴的杂志征稿。”
林小雨点头。
“我看了。”女生咬了下嘴唇，“张悦写的那段……她说药很苦，但我一直没停下。那天晚上我本来不想来学校了，但我读完了那篇文章，就来了。”
林小雨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我也想写。”她说，声音比刚才稳了些，“我想写我去年的事。”
林小雨问：“你想写什么？”
“我不知道能不能写好。”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本子，“但我有好多话，一直没地方说。”
林小雨伸手进包，拿出一支黑色签字笔。笔身有些磨花，是她常用的那支。
她往前走了一步，把笔递过去。
“写吧。”她说，“这里永远有纸。”
女生抬起头，眼神晃了一下，像是不敢接。
“真的可以吗？”她问。
“你已经有本子了。”林小雨说，“剩下的，就是开始。”
女生终于伸手接过笔。手指碰到笔杆时抖了一下，但很快握紧了。她低头看着那支笔，像是在确认它是不是真的在自己手里。
“我可以写匿名吗？”她问。
“当然。”林小雨说，“你想怎么写都行。”
“那……我能写很长吗？”
“越长越好。”林小雨笑了，“我们不怕厚。”
女生也笑了，肩膀松下来。她抱着本子的手松了一些，另一只手握着笔，指节不再发白。
“我昨天带了日记本过来。”她说，“我一直记，但从没给人看过。”
“你现在可以了。”林小雨说。
“可是……”她顿了顿，“如果我说的是没人听过的那种事呢？”
“那就更该写了。”林小雨看着她，“不是所有事都要等到被理解才值得说。有的时候，说出来本身就是在找路。”
女生眨了眨眼，喉头动了一下。
“我去年……差点没来上学。”她低声说，“我每天早上坐在床边，穿好鞋，就是走不出门。我妈以为我懒，老师觉得我装病。但只有我知道，我不是不想去，是我怕。”
林小雨静静听着。
“后来我在论坛上看到你的帖子。”她说，“你说有人躲在厕所写日记，我也那样。我就想，原来我不是唯一一个。”
林小雨点点头。
“所以我想写。”她握紧了手里的笔，“我想告诉别人，其实有很多人和我一样，只是不说。”
“那你已经开始写了。”林小雨说。
“在哪？”
“在你开口的时候。”
女生怔了一下，随即低下头，翻开本子第一页。纸很白，格子整齐。她把笔尖悬在上面，迟迟没落下去。
“不用现在就写完。”林小雨说，“你可以先写一句话。比如‘今天我见到了一个学姐’。”
女生抬头，嘴角动了动。
她终于在纸上写下第一行字。
林小雨没看内容，只是站在一旁。风吹过来，把她的头发吹到脸前，她抬手拨开。
远处教学楼传来上课铃声，一群学生跑过操场，笑声断断续续飘过来。
女生写完一段，合上本子，像是怕被人偷看。她抬头看着林小雨，眼睛又亮了起来。
“我可以下次再找你吗？”她问。
“你随时都可以来。”林小雨说，“我们在图书馆东区有个固定座位，周三下午都在。”
“那……我能带别的同学一起来吗？”
“当然。”
“他们可能不敢说话，但也许愿意写字。”
“那就写字。”林小雨说，“只要他们愿意开始。”
女生点点头，把本子抱得更紧了些。
“谢谢你。”她说。
林小雨笑了笑，没说话。
两人站着，中间隔着半步的距离。阳光照在树干上，那行刻字清晰可见：“这里的故事，救了我。”
林小雨回头看了一眼。
她忽然明白，有些话不需要她一直背着。它们会自己长出脚，走到别人心里去。
“你回去上课吗？”她问。
“还有一节。”女生看了看手表，“我可以待一会儿再走。”
“那你先写。”林小雨说，“我不急。”
女生又翻开本子，笔尖轻轻点在纸上。
林小雨退后一步，靠在旁边的长椅上。她看着眼前这个新生，看着她低头写字的样子，忽然觉得这棵树比以前更安静了。
风停了片刻。
花瓣一片都没落。
女生写下最后一句，抬起笔，纸上的墨迹还没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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