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宵把晋升文书留在桌上，转身走出杂役居时，晨风正卷起屋檐残雪，扑在门槛上碎成白沫。他没回头看一眼，袖口那歪扭的“不服”被风吹得一颤，像是在冷笑。
执事堂前，青石冷硬，他排在队尾，等了半个时辰才轮到名字被喊出。
“林宵，荒岭执役，三日为期，伐灵木三十株，逾期不归者，记过。”执事低头念完，笔尖一划，任务令直接拍进他手里。
林宵接过令符，指尖擦过纸面，触到一丝极淡的灵力残留——不是普通执事能留下的痕迹，凝而不散，带着阴寒之意。他不动声色地收进袖中，抬嗓问：“荒岭近日可有异动？”
执事抬眼，眉梢一挑：“你倒关心得紧？莫非还指望撞大运，挖出个上古秘藏？”
周围几人哄笑。
林宵也笑，咧嘴露出一口白牙：“若真有秘藏，我也得先砍完木头再说。”
他转身就走，步伐不急不缓，可一出执事堂侧门，右手五指便悄然攥紧。赤心印记在他掌心发烫，那股阴寒灵力的波动，竟与印记深处某种东西隐隐呼应，像是一根锈铁链，在血肉里轻轻震颤。
荒岭在宗门北境，地势陡峭，灵木扎根岩缝，寻常弟子用灵力震荡根系都得耗上小半日。林宵到时，日头刚过中天。
他拎斧入林，第一斧劈下，震得整片山岩嗡鸣。树根盘结如蛇，他不靠灵力，反用《赤阳锻体诀》催动筋骨，一拳一拳砸在根脉交汇处。拳风轰鸣，碎石四溅，看似笨拙，实则每一击都借力打力，将震荡之力顺着地脉传向深处。
第三拳落，丹田赤莲忽地一旋。
他动作微顿。
地下三丈，有东西在回应——不是灵脉，也不是矿藏，而是一种极微弱的律动，断断续续，却与他体内灵液流转的节奏惊人相似。更诡异的是，那律动中夹着一丝阳刚之气，却被阴寒之力强行压制，如同被困的龙象，在泥沼中挣扎嘶吼。
林宵收拳，假装喘息，抹了把汗，顺势蹲在树根旁。他指尖轻点地面，一缕赤色灵液悄然渗入土中，顺着震波追索而去。
半个时辰后，他已绕行断崖三圈，避开巡查执事的固定路线，最终在一处背阴裂口前停下。藤蔓垂挂如帘，遮住半丈深的洞隙。他拨开藤条，一股阴冷气流扑面而来，带着铁锈般的腥味。
右手中指猛地一跳。
赤心印记滚烫，几乎要烧穿皮肉。洞内气息紊乱，可就在那混乱之中，他捕捉到一缕熟悉的波动——那不是《赤阳锻体诀》，也不是玄微宗任何一门功法，而是一种残缺的、近乎本能的运转轨迹，像野兽啃噬骨肉般粗暴，却又暗合某种至理。
他盯着洞口，没进去。
他知道，这种地方，进去容易，出来难。
他退后两步，故意踩断一根枯枝，发出响动，然后转身走向伐木区，边走边大声自语：“这破地方，连只鸟都没有，鬼才信有什么机缘。”
当晚，他宿在荒岭边缘的守林小屋。屋内只有一床一桌，墙角堆着干柴。他盘膝坐下，没调息，反而从怀中取出那张任务令，指尖在执事留下的灵力痕迹上反复摩挲。
那阴寒气息，又出现了。
不是来自任务令，而是从屋外——一道极细的神识扫过屋顶，如蛛丝轻落，转瞬即逝。
林宵闭眼，呼吸放缓，左手缓缓缠上腕间红绸。绸带早已褪色，寒气也近乎消散，可他仍用它一圈圈绕住手腕，动作缓慢，像是疲惫至极。
可就在神识再次扫来时，他体内灵液忽然微调，赤莲虚影在丹田中轻轻一偏，灵力流转刻意变得滞涩不稳，仿佛心魔未清，根基虚浮。与此同时，一缕极淡的赤色灵液顺着指尖滴落，渗入身下木板缝隙，在落叶与尘土间勾勒出一道微型灵纹——形如蛛网，中心一点红光隐现。
他闭目不动，像已入眠。
子时三刻，屋外传来轻微脚步声。
一人影悄然靠近，黑衣蒙面，腰间挂着一枚青铜牌，纹路古朴。他在屋前停步，目光扫过地面，最终落在那片落叶上。他蹲下身，伸手拨动枯叶，灵纹微闪，红光一闪即逝。
那人瞳孔一缩，迅速收手后退。
林宵在屋内睁眼。
赤心印记仍在发烫，可这一次，他看清了——那青铜牌上的纹路，与执事堂副执事王阚的腰牌，一模一样。
王阚，周玄心腹，三日前曾亲自巡查外门，点名要“严查林宵功法来源”。
林宵缓缓松开红绸，指尖在木桌上轻轻一叩。
他没动怒，也没冷笑。
反而笑了，笑得有点痞，像街头混子摸清了对手底牌。
第二天清晨，他继续伐木。
动作比昨日更慢，甚至故意在几株灵木前停留过久，引得巡查执事皱眉警告。可没人发现，他每次挥斧，都在树根周围布下极细微的灵力节点，连成一张无形之网，覆盖整片区域。
中午时分，他佯装疲惫，靠在断崖边啃干粮。风从洞口吹出，带着那股熟悉的阴阳交错之气。他眯眼盯着洞隙，忽然低声自语：“这味儿……不像功法残篇，倒像是——有人在用活人试功？”
话音未落，右手中指猛然剧震。
赤心印记如被针扎，一股陌生意念如毒蛇般窜入识海——模糊、残缺，却带着滔天恨意，仿佛有谁在地底嘶吼：“……九转……未成……血祭……继续……”
林宵瞳孔骤缩，猛地掐住手腕，将那股意念硬生生压回印记深处。
他低头，发现掌心已被指甲掐出血痕。
可他没擦，反而盯着血珠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渗入泥土。
血迹消失处，灵纹微闪。
他知道，那洞里不止有功法共鸣。
还有死人留下的怨念，和活人正在做的事。
傍晚收工前，他最后一次经过洞口。这次，他没停留，只是顺手将一块刻着符文的石片踢进藤蔓深处。石片落地无声，可内里早已被他用灵液蚀出一道隐秘回路，只要有人靠近，便会引动地下灵网，反向标记其位置。
他扛着斧头下山，背影被夕阳拉得老长。
路过守林小屋时，他脚步微顿。
屋内桌角，那张任务令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枚青铜腰牌，静静躺在灰尘里。
林宵没捡。
他只是盯着那枚牌，笑了。
笑得像看见猎物踩进陷阱的猎人。
他转身离去，脚步比来时轻快许多。
可就在他踏出小屋门槛的瞬间，腰间破洞的储物袋忽然一震。
一道极细的灵讯符从中滑落，尚未落地，便自燃成灰。
灰烬飘散前，最后一点火星勾勒出三个字——
“别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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