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转的楼梯像一条冰冷的巨蟒,盘旋而下,连接着楼上那个被孤立的世界与楼下那片虚伪的繁华。林晚意一步一步地走下,高跟鞋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台阶上,发出的声响在挑空的客厅里产生轻微的回音。每向下一步,客厅里那片被水晶吊灯照耀得过分明亮的“温馨”景象,就更加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也如同烙铁般烫在她的心上。
真是一幅精心绘制的“阖家欢乐”图啊。
林薇薇,她那位甜美可人的“妹妹”,正亲昵地依偎在母亲苏婉清身边的沙发扶手上,手里拿着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梨,小刀在她纤细的手指间灵活转动,果皮连绵不断地垂落。她微微侧着头,似乎在苏婉清耳边说着什么有趣的悄悄话,逗得苏婉清掩嘴轻笑,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那目光中的宠溺和纵容,是林晚意前世穷尽一生也未曾得到过的温暖。
父亲林建国坐在对面那张昂贵的单人真皮沙发上,即使是居家时刻,也穿着熨烫平整的深色衬衫。他戴着金丝边眼镜,眉头微蹙,专注地看着手中的平板电脑,屏幕上跳动的显然是股市K线图或集团财报。他的存在,给这片“温馨”注入了一种不容置疑的、以利益和效率为准则的冰冷底色。
哥哥林浩然则毫无形象地霸占着另一张长沙发,几乎整个人都陷了进去。他穿着限量版球衣,两条长腿随意地架在昂贵的紫檀木茶几边缘,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疯狂滑动,激烈的游戏音效虽调低了音量,却仍像背景噪音般破坏着这片空间的“高雅”。他嘴里时不时爆出一两句低低的咒骂或欢呼,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的出现,像一颗不合时宜的、尖锐的石子,投入这片看似平静(实则各怀心思)的湖面,瞬间打破了那份刻意维持的“和谐”。
谈笑声戛然而止。
仿佛有人按下了静音键。
四道目光,同时或直接、或间接地投向她,带着截然不同的温度,却无一例外地让她感到刺骨的寒意。
苏婉清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像是怕刺激到谁似的。她看向林晚意的目光带着惯常的、不易察觉的疏离,以及一丝……浮于表面的担忧?或许有吧,林晚意想,但那担忧,更多是怕她这个“不稳定因素”在今晚重要的场合给林家丢脸,而非真正关心她是否紧张或准备充分。
林建国从平板电脑上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不带任何感情地扫了她一眼,像是在评估一件即将出场展示的商品。他嘴唇动了动,声音平淡,听不出任何鼓励,只有公式化的提醒:“准备好了?媒体都在,别紧张,但也别出任何差错。”仿佛她不是去参加一场追逐梦想的比赛,而是去执行一项不能搞砸的、关乎家族体面的商业任务。在他眼中,或许她的价值和那平板电脑上的数据一样,只能用数字和利弊来衡量。
林浩然更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全神贯注于他那虚拟世界的厮杀,仿佛下楼的只是一团空气。他的无视,比言语的伤害更甚,是一种彻头彻尾的、将她排除在家庭圈子外的漠然。
只有林薇薇,反应最快,也最戏剧化。
她立刻放下手中的水果刀和水晶梨,脸上瞬间堆起那种无懈可击的、甜美得令人作呕的笑容,像一只翩跹的蝴蝶,几步就迎了上来,带着一阵刻意浓郁的香风。她伸出保养得宜、指甲上贴着精致钻饰的手,亲热地想要挽住林晚意的手臂,动作熟练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姐姐,你下来啦!我们正担心你呢!”她的声音甜腻得能滴出蜜来,眼底却飞快地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算计和一丝……挑衅?“你脸色好像还是有点差,是不是太紧张了呀?”她歪着头,语气充满了“真诚”的关切,“别担心,就算你水平一般,评委们也会看在林家的面子上,给你留点体面的。”
这话语里的陷阱,前世单纯的她听不出来,只当是妹妹的安慰。如今听来,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她能力的伤口上撒盐,同时不动声色地抬高自己,暗示着自己与评委们的“熟络”,以及林家身份的重要性。
林晚意几乎在她靠近的瞬间,就感到胃里一阵生理性的不适。在那只试图挽住她的手触碰到自己之前,她不着痕迹地、却又十分坚定地侧身退开半步,完美地避开了那份虚伪的触碰。
林薇薇的手臂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凝固了一刹,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和一丝被拂逆的恼怒。她显然没料到林晚意会避开她。这蠢货今天是怎么回事?吃错药了?但仅仅零点几秒后,她那受过严格表情管理的脸上,又重新覆盖上更深一层的、泫然欲泣的“担忧”,仿佛林晚意的回避深深伤害了她。
“我没事。”林晚意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像一潭深秋的湖水,甚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只有林薇薇能听出来的嘲讽,“劳你费心。”
她的反应,她平静的眼神,她避开的动作,都让林薇薇心底警铃大作。这个一向怯懦、渴望融入、可以被轻易拿捏的姐姐,今天从眼神到气质,都透着一股陌生的冰冷和疏离,好像……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苏婉清似乎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连忙起身打圆场,走到林晚意面前,带着那惯有的、试图调和却总是不得法的姿态。她伸出手,习惯性地想帮林晚意理一理其实并不凌乱的衣领和头发,动作带着一种程式化的亲昵。
“好了好了,时间快到了,司机已经在外面等着了。”苏婉清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看着林晚意,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那句如同魔咒般的话再次脱口而出:“晚意,好好表现,别再……让你爸爸失望了。”
又是这句话。
前世,这句话像一道沉重的枷锁,紧紧箍在她的头上,让她每一次呼吸都感到压力,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生怕行差踏错,换来更多的“失望”。
林晚意静静地看着苏婉清,这个赋予她生命,却从未给过她真正母爱的女人。她没有像前世那样急切地保证或露出惶恐的神色,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失望?她在心里冷笑。很快,你们就会知道,谁才是真正会让林家“失望”,甚至“绝望”的人。
她不再停留,也不再去看那神色各异的所谓家人,径直转身,挺直了那曾因长期自卑而微微佝偻的脊背,像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迈着稳定而决绝的步伐,走向玄关,走向门外那片沉沉的夜色。黑色裙摆在她身后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林薇薇盯着她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那抹黑色,那种姿态,都让她感到极度不安和……嫉恨。她凭什么?一个即将身败名裂的抄袭者,凭什么还敢这么嚣张?
门外,黑色的豪华轿车如同蛰伏的野兽,安静地停在鎏金的门廊下。司机早已恭敬地打开后座车门等候。
林晚意弯腰坐进车内,真皮座椅散发出冰冷的气息。车门“砰”地一声关上,瞬间将别墅里那片虚假的灯火和温暖(或许根本没有温暖)隔绝在外,也仿佛将她与那段不堪的前世彻底割裂。
车子平稳地滑入车道,别墅在车窗外迅速后退,缩小,最终融于夜色。窗外的世界流光溢彩,霓虹灯勾勒出城市的轮廓,繁华,却与她此刻内心的冰冷格格不入。那些闪烁的灯光映照在她平静无波的侧脸上,明明灭灭。
她闭上眼,没有去回想别墅里的一切,而是在脑海中再次冷静地、清晰地预演了一遍即将在直播现场发生的每一个环节。U盘在裙摆暗袋里,隔着薄薄的布料,传来坚硬而可靠的触感,像一枚已经上膛的子弹,只等扣动扳机的时刻。
这不再是通往耻辱刑场的道路。
这是她,林晚意,重登王座的第一步。
林薇薇,你的表演,该落幕了。
而我的复仇剧幕,才刚刚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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