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那单薄的门板，根本无法完全隔绝门外汹涌的暗流。林建国压抑着怒火的低吼、苏婉清带着泣音的劝阻、以及林浩然暴躁的抱怨，像一根根冰冷的针，透过门缝，密密麻麻地扎进来。
林晚意背靠着门板，能清晰地感受到门外那几种截然不同的情绪所带来震动。她缓缓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还残留着劣质粉底和发胶的化学气味，但这令人不适的味道，此刻却奇异地让她更加清醒。
她没有开灯，任由昏暗吞噬着自己。只有窗外远处城市的霓虹，透进来一点模糊的光，勾勒出她瘦削而挺直的轮廓。掌心里的U盘，边缘硌得她生疼，却也源源不断地传递来一种冰冷的力量。
“咔哒——”
门锁被从外面用力拧开的声音，粗暴地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林晚意适时地向旁边让开一步，门被猛地推开，走廊上明亮而冰冷的光线瞬间涌了进来，刺得人眼睛发疼。
林家三人，以一种极具压迫感的姿态，堵在了门口。
林建国站在最前面，脸色铁青，周身散发着久居上位的威压和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怒火。他锐利的目光像两把手术刀，瞬间锁定在阴影中的林晚意身上，仿佛要将她解剖开来，看看里面到底藏了多少“忤逆”和“算计”。
苏婉清跟在他身后半步，眼睛红肿，脸上泪痕未干，妆容都有些花了。她看着林晚意，眼神极其复杂，有关切，有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现状冲击得手足无措的茫然和痛苦。她的手紧紧抓着昂贵的鳄鱼皮手包，指节泛白。
林浩然则像一头被激怒的豹子，直接挤了进来，砰地一声反手将门甩上，隔绝了外面那些窥探的目光。他双手叉腰，胸口剧烈起伏，年轻俊朗的脸上因为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那双与林晚意有几分相似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全然的指责和不解。
“林晚意！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
林浩然的怒吼，像一颗炸弹，在狭小的空间里爆开，震得空气都在嗡嗡作响。他几步冲到林晚意面前，几乎是贴着她的脸，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她脸上。
“你非要把这个家搞散了你才甘心是吗？！啊？！”他伸手指着门外，声音因为激动而拔得更高，“你看看外面！全乱了！薇薇现在哭得晕过去好几次！王叔……王大师一辈子的名声都毁了！我们林家的脸，今晚都被你丢尽了！你满意了？！”
他的质问，充满了理所当然的愤怒，仿佛林晚意才是那个制造了一切灾难的罪魁祸首，而林薇薇和王振山，反而是无辜的受害者。
林晚意静静地站在那里，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她抬起眼眸，平静地迎视着林浩然那喷火的目光，那眼神里的冰冷和漠然，让林浩然没来由地心头一窒。
“我想干什么？”她重复了一遍林浩然的问题，声音轻缓，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我只是，把真相公之于众而已。这有什么问题吗，哥哥？”
她最后那声“哥哥”，叫得没有任何温度，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
“真相？！狗屁的真相！”林浩然像是被踩到了尾巴，更加暴跳如雷，“谁知道你那个U盘里的东西是真是假！说不定就是你为了陷害薇薇，早就伪造好的！薇薇那么善良，她怎么可能……”
“浩然！闭嘴！”
林建国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家之主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林浩然的咆哮。
林浩然不甘地瞪了林晚意一眼，但还是悻悻地闭上了嘴，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林建国向前走了一步，他比林晚意高出许多，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他没有像林浩然那样情绪外露，但那双深陷的眼眸里，审视和算计的光芒更加令人心悸。
“晚意。”他叫着她的名字，语气是一种刻意压制的平静，却比林浩然的怒吼更让人感到压力，“告诉我，那个U盘里的东西，你是怎么来的？为什么之前从不提起？”
他没有直接质疑证据的真伪，而是追问来源。这是一个商人精明的切入点。
苏婉清也急切地上前一步，泪眼朦胧地看着林晚意：“晚意，是啊，如果你早就知道……你为什么不跟妈妈说？我们是一家人啊，有什么事情不能关起门来商量？非要闹到……闹到这么大？你知不知道，这会毁了你妹妹，也会毁了林家啊！”
她的话语里，依旧带着那种试图调和、却永远抓不住重点的无力感，甚至潜意识里，还是将林薇薇和林家的声誉放在了第一位。
林晚意看着眼前这三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愤怒的兄长，精于算计的父亲，还有这位永远试图“息事宁人”却总是弄巧成拙的母亲。
她的心，像被浸在冰水里，一片麻木。
她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在寂静的休息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
“关起门来商量？”她的目光掠过苏婉清，最终定格在林建国脸上，“和谁商量？和一直认定我‘抄袭’、视我为家族耻辱的你们商量？还是和那位，口口声声叫我‘姐姐’，却偷走我的创意、反过来将我踩入泥泞的‘好妹妹’商量？”
她的语气依旧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锉刀，狠狠地刮在对面三人的心上。
“那些草稿，是我大学时期，在‘灵感方舟’素材库匿名上传的练习稿。”她直接给出了答案，目光坦荡，“时间戳，是平台服务器自动生成的。水印，是我当年的个人习惯。这些，都可以随时进行技术鉴定。”
她顿了顿，看着林建国微微变化的脸色，继续道：“至于为什么之前不提……因为我也是直到最近，才偶然发现了林薇薇‘借鉴’的源头。而在此之前，我说什么，你们信过吗？”
最后一句反问，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扇得苏婉清脸色煞白，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泪水再次涌出。林浩然的脸上也闪过一丝不自然，但随即又被恼怒取代。
林建国的瞳孔微微收缩，他听懂了林晚意话里的意思。证据链是完整的，经得起查验。这意味着，林薇薇抄袭并构陷的事情，基本是铁板钉钉了。他的脸色更加难看，这不仅关乎颜面，更关乎他接下来的决策。
“就算是这样！”林浩然忍不住又插嘴，语气虽然没那么冲了，但依旧带着指责，“你也不能用这么极端的方式！你让薇薇以后怎么做人？你让王大师……你让我们林家，以后在圈子里怎么抬头？！”
“极端？”林晚意终于将目光转向他，那眼神里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毫不掩饰的讥诮，“当她拿着剽窃来的作品，站在聚光灯下接受赞美的时候，她不觉得极端；当她买通评委，在全世界面前污蔑我抄袭的时候，她不觉得极端；当她试图将我彻底踩死，让我永无翻身之日的时候，她也不觉得极端。”
她的声音一点点冷下去，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
“怎么？轮到她自己品尝恶果的时候，这就变成‘极端’了？哥哥，你的双重标准，未免也太明显了些。”
“你……！”林浩然被噎得满脸通红，指着林晚意，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够了！”林建国再次低喝一声，打断了这场无意义的争吵。他深深地看了林晚意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审视，有恼怒，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忌惮。
这个女儿，和他印象中那个怯懦、沉默、渴望关注的孩子，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她冷静、尖锐，并且手握足以颠覆局面的筹码。
“事情已经发生，追究这些毫无意义。”林建国强行将话题拉回他熟悉的轨道，用下达命令的语气说道，“当务之急，是处理后续。你，现在立刻跟我们回家。在没有得到家族允许之前，不准再接受任何媒体采访，不准在任何场合对此事发表评论。一切，等公司的公关团队评估影响后再说。”
他想将她带离风暴中心，重新纳入掌控。
林晚意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林建国说完，她才缓缓开口：
“回家？”她重复着这两个字，仿佛在品味什么有趣的东西，“回哪个家？那个有着‘善良’妹妹和林大师，随时可以为了家族声誉，将我推出去顶罪的家吗？”
她抬起手，轻轻整理了一下并没有凌乱的衣袖，动作优雅而从容。
“不必了。”
她抬起眼眸，目光清凌凌地扫过面前三人，最终，落在那扇紧闭的门上，仿佛已经看到了门后更广阔的世界。
“我的路，我自己会走。”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至于你们……”
她顿了顿，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停顿，和一片足以吞噬人心的冰冷寂静。
“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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