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在沈安宁的等待中彻底放亮,晨雾散尽后,“巡星号”深灰色的船体在阳光下显露出冷硬的轮廓。
上午十点,沈明宇带着李锐登上舷梯。钱斌早已在舷梯口垂手等候,脸上挂着与上次如出一辙的热情笑容,只是那笑容的弧度仿佛经过更精确的计算,眼底审视的寒光也越发不加掩饰。
“沈总!李队!可把你们盼来了!”钱斌上前一步,声音洪亮,随即转向李锐,熟络地拍了拍他的胳膊,“好小子,有阵子没见,精神头还是这么足!这次有你在沈总身边,我就更放心了!”
“钱叔!”李锐脸上绽开标志性的阳光笑容,回拍了一下钱斌的手臂,“瞧您说的,保护沈总那不是咱的本分嘛!您这儿才是真辛苦,这么大一摊子事,都得您掌着!”
他顺势转向旁边一个面熟的钱斌手下,熟络地打招呼:“嘿,兄弟,又见面了!这‘巡星号’真气派,比‘远星号’看着还稳当。咱这回住哪片儿?有啥新鲜玩意儿不?”
那手下笑着应了几句。李锐一边跟着沈明宇走,一边继续用周围人能听到的音量,仿佛只是随口唠嗑:“我听人说船上酒吧视野特好?可惜咱这职责在身,怕是没空去喝一杯。对了,咱船上洗衣房在哪儿?我这人爱出汗,得勤换洗。”几句看似随意的打听,已将几个公共区域的生活信息纳入注意范围。
沈明宇对钱斌淡淡颔首,目光已快速而谨慎地扫过甲板与周围环境,将人员分布、监控角度等初始印象刻入脑海。他今日特意换上了一套剪裁精良的深色西装,与往常无异,确保自己每一个细节都符合“沈氏继承人”正式参与核心业务时应有的姿态。
“沈总,您这边请。这次您的套房在船艏,视野最好。”钱斌亲自引路,李锐则自然地跟在稍后,脸上仍挂着那副与周遭船员别无二致的、略带好奇的轻松神情,仿佛真是来参与一次寻常差事。
“周主管这次没能一同前来,实在是有些遗憾。”钱斌状似无意地提起,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惋惜,“老爷对‘远星号’故障的根因非常关切,特意指示要彻底清查,周主管这样的技术核心留在岸上主持,确是稳妥之举。”
“技术故障,根源必须厘清。”沈明宇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是将父亲的理由原样奉还,“集团的安全与信誉,不容再有闪失。”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钱斌,补充道,“这也是我父亲的意思。”
钱斌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连连点头:“是,是!沈总思虑周全,老爷的安排自然是最高明的。”他不再多问,热情地在前面引路。
安顿下来不久,钱斌便如预期般提出了“验货”流程。
“沈总,规矩您都了解了。这边请。”钱斌领着他向下,穿过迷宫般的钢铁走廊,越往下,空气越发沉闷,浓重的机油味和钢铁特有的锈蚀气息混杂,压得人呼吸微窒。最终他们停在了一扇位于船舱最底层的厚重合金门前。
不知是来自船体更深处引擎的震动,还是这压抑环境带来的生理反感。沈明宇感到一阵轻微且持续的晕眩,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用最冷静的目光去审视即将看到的一切。
钱斌熟练地刷卡、虹膜验证。“咔哒”泄压声后,门滑开。瞬间,那股熟悉的、混合着过量消毒水、药物与甜腻香氛的冰冷气息涌出,与舱底本身的机油味古怪地糅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独特气味。
沈明宇迈入舱室。这里的空间似乎比“远星号”上那个更为局促,但“休眠舱”的排列更加密集,像极了某种高效率的工业化仓储。惨白的光线从头顶均匀洒下,照着一张张无知无觉的年轻脸庞。沈明宇胃部猛地收紧,剧烈的生理厌恶和深入骨髓的寒意再次袭来,但他脸上只有一种审视货物的漠然,甚至微微皱了下眉,仿佛在评估储存条件。
他例行公事般扫视着舱内环境。目光掠过休眠舱旁的标签,扫过维持生命的管线,最后落在舱门内侧金属夹板上一份折叠的转运清单上。就在那清单页脚处,一个孔雀开屏图案撞入了他的视线,旁边是钱斌那冷硬潦草的签名。
孔雀印章。
张铁生拼死带回的信息瞬间被激活。这个象征着跨国犯罪组织“孔雀”的标志,竟如此不加掩饰地盖在这里。
上次在“远星号”上,面对满舱“货物”带来的冲击和钱斌那套精心粉饰的说辞,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迫用来维持表面的镇定,竟漏过了这个细节。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仿佛那只是文件上又一个无关紧要的流程章。现在绝不能表现出任何特别的关注。以钱斌的圆滑和老道,任何对印章的追问都只会招来滴水不漏的敷衍,反而会立刻暴露自己对这个符号的了解——那等于告诉对方,自己已经触摸到了比“平台业务”更深的秘密。
他将呼吸稳住,将话题精准地拉回到钱斌期望他关心的层面:“这次的‘货’,和‘远星号’上那批是同一批?还是有所调整?”
“回沈总,大部分是同一批,毕竟‘远星号’耽搁了。”钱斌答道,“不过,咱们平台运转不停,这几天又新到了几件‘优质品’,正好补进来。”他指向角落几个较新的舱体,“那边两件,是刚调试完的‘夜莺’,底子非常好。还有‘云雀’也补充了一件,情绪稳定性测试结果罕见得高。”他顿了顿,略带深意地补充,“毕竟,上次的意外让一些客户等了,这次得多备点‘诚意’。”
沈明宇冷漠地点了点头,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钱斌所指的新增舱体,记下了它们的位置和特征。随即,语气平淡的说道,“既然这次由我负责,我需要掌握基本的情况。钱叔,船体各层的详细布局图、本次承运的完整货品清单,还有对应的客户信息——这些最基础的东西,应该给我一份。”
他提出要求的方式很自然,就像任何一个接手新项目的负责人都会做的那样。
钱斌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快速闪过一丝评估。他呵呵一笑,语气显得很配合:“应该的,应该的!沈总亲自带队,这些基础信息当然要提供。”
他顿了顿,话锋却微妙地一转:“布局图和货品清单都好说,我让银玥整理一下,今天就能送到您房间。不过……”他露出略带为难的表情,“客户信息这块,沈总,您是知道的,这是平台最高级别的机密。每个编号对应的是哪家、哪位,只有老爷和极少数顶层掌握着完整的对应关系。我们底下的人,只认编号办事。”
他看向沈明宇,语气诚恳,仿佛推心置腹:“这是为了保护客户,也是为了保护我们自己。沈总如果确实需要了解某个编号的具体背景,恐怕……得亲自向老爷请示了。只要老爷点头,我这边的信息通道,随时为您打开。”
话说得很漂亮,既给了沈明宇面子,也守住了底线,还把决定权巧妙地推回了沈振宏那里——他知道沈明宇不可能为这件事去直接追问父亲。
沈明宇面色沉静,对这个回答似乎并不意外。他点了点头,没有纠缠:“那就先给我布局图和货品清单。客户信息的事,我心里有数。”
他展现了一种基于现实的“务实”态度,仿佛接受了这个规则。
“明白!”钱斌应道,随即转头,“银玥!”
银玥几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舱门口,似乎早已等候。她今日穿着一身珍珠灰色的职业套裙,剪裁极为合身,显得干练而干练,耳畔那对铂金镶钻耳环,在惨白灯光下偶尔闪过一点冷光。“沈总,钱叔。”
“沈总的要求听到了?船体布局图和本次航次的货品清单,今天整理好送到沈总套房。”钱斌吩咐道。
“好的。”银玥利落地应下,目光转向沈明宇,专业而清晰地说:“沈总,布局图和货品清单我会按项目分类整理。预计今晚八点前可以送达您房间。”
“可以。尽快。”沈明宇的目光在银玥冷静的脸上停留了半秒,然后移开。
验货结束,合金门重新关闭,将那股令人窒息的气味隔绝。返回上层甲板的路上,沈明宇背后已被冷汗浸透。那舱室带来的冲击,以及直面如此规模化、系统化罪恶时,必须维持的绝对冷静,几乎要将他压垮。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每一次呼吸都需计算。
但他没有回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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