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皇宫。
朱红宫墙高耸，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隔绝了寻常的自由。琉璃瓦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飞檐斗拱如同巨兽的骨架，沉默地诉说着皇权的威严与森然。
唐笑笑跟在引路的内侍身后，行走在宽阔得能并排行驶十辆马车的宫道上。她穿着一身按品级规制新做的命妇礼服，湖蓝色的云锦，绣着简单的缠枝花纹，既不逾制，也不显寒酸。头发梳成端庄的惊鸿髻，只簪了一支素银点翠步摇，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
她低眉顺目，姿态恭谨，内心却远不如表面平静。
【这就是皇宫……果然气势逼人，连空气都带着股压抑感。】
【周围这些宫女太监，走路都没声音的，跟幽灵似的，难怪都说伴君如伴虎。】
引路的内侍将她带到一处偏殿外，此处已有不少女眷等候。环佩叮当，衣香鬓影，皆是京城有品级的贵妇和千金小姐。她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谈笑，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新来的唐笑笑。
好奇、审视、轻蔑、嫉妒……种种复杂的情绪隐藏在那些精致的妆容和得体的笑容之下。
唐笑笑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站定，眼观鼻，鼻观心，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她知道，自己这个靠着“奇技淫巧”和“扳倒国舅”名声突然闯入顶级社交圈的不速之客，必然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果然，没过多久，一个略带夸张的女声响起：“哟，这位莫非就是近日京城里大名鼎鼎的唐小姐？制作那蜂窝煤的？”
唐笑笑抬眼，看见一个穿着玫红宫装、满头珠翠的年轻女子在几个贵女的簇拥下走了过来，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一丝倨傲。
她认得此人，是安远侯府的嫡女，林婉儿，与柳清清私交甚密。
“民女唐笑笑，见过林小姐。”唐笑笑依礼回应，不卑不亢。
林婉儿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嗤笑一声：“倒是一副好模样，难怪能引得……呵。”她话未说尽，但其中的暗示不言而喻，周围几个贵女也掩唇低笑起来。
【这是暗示我靠裙带关系？上来就泼脏水，手段真低级。】 唐笑笑内心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林小姐此话何意？民女愚钝，听不明白。民女能有今日，全赖陛下圣明，王爷照拂，以及京城百姓抬爱，售卖那蜂窝煤，不过是糊口营生，实在当不起‘大名鼎鼎’四字。”
她四两拨千斤，直接把功劳推给皇帝和姬无夜，点明自己是合法经营，顺便暗讽对方关注点奇怪。
林婉儿被噎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还想说什么，却被另一个温和的声音打断。
“婉儿妹妹，唐小姐初入宫廷，莫要失了礼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柳清清穿着一身月白绣淡紫兰花的宫装，袅袅婷婷地走来。她今日打扮得格外清雅脱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与周围珠光宝气的氛围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她对着唐笑笑微微颔首，笑容温婉得体：“唐姐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白莲花本花登场了。这演技，这姿态，绝了。】 唐笑笑内心吐槽，面上却挤出一个社交假笑：“劳柳小姐挂心，一切安好。”
柳清清目光在她那身合乎规制却并不出彩的礼服上扫过，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优越感，柔声道：“宫中规矩多，姐姐初次入宫，若有不便之处，尽可来寻我。”
“多谢柳小姐好意。”唐笑笑淡淡回应。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内侍尖细的通传声：“闲王殿下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姬无夜依旧坐在那张木质轮椅上，由墨老推着，缓缓行来。他今日穿着一身玄色亲王常服，金线绣着四爪蟠龙，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却也多了几分凛然不可侵犯的尊贵气度。
他一来，原本还有些喧闹的偏殿瞬间安静下来。无论是贵妇还是千金，纷纷躬身行礼，目光敬畏中又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姬无夜的目光淡漠地扫过众人，在唐笑笑身上略微停顿了一瞬，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便由墨老推着，径直往更里面的宫殿行去。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那片刻的停顿，已足够让在场所有心思玲珑的人精们浮想联翩。
林婉儿的脸色更加难看，而柳清清脸上的笑容虽然依旧完美，但指尖却悄然掐入了掌心。
唐笑笑垂着眼，心中却明了。姬无夜这是在用他的方式，再次为她撑起了一把无形的保护伞。在这吃人的皇宫里，这份看似微不足道的“关注”，或许就能让她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经过这一番小小的风波，再无人敢轻易上前来挑衅唐笑笑。她乐得清静，默默观察着殿内的众人，将那些或明或暗的视线、或真或假的寒暄都记在心里。
时辰一到，在内侍的引导下，众人依序前往举行宴会的太极殿。
殿内金碧辉煌，蟠龙柱擎天而立，御座高悬，威仪万千。文武百官、皇亲国戚按品级落座，气氛庄严肃穆。
唐笑笑的座位被安排在女眷区域较为靠后的位置，这正合她意。她低调入座，目光飞快地扫过全场，看到了御座上不怒自威的皇帝，看到了坐在皇子首位、面色不太好的三皇子李弘，也看到了位于亲王首位、闭目养神仿佛与周遭隔绝的姬无夜。
丝竹声起，宫宴正式开始。珍馐美馔流水般呈上，歌舞曼妙，觥筹交错，一派盛世华章景象。
然而，在这片歌舞升平之下，暗流依旧汹涌。
酒过三巡，气氛稍显活络。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似乎是户部的某位官员，端着酒杯，似醉非醉地开口道：“陛下，今冬京城取暖用煤充足，价格平稳，百姓免受冻馁之苦，实乃陛下仁德泽被苍生之功啊！”
皇帝闻言，脸上露出些许笑意，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此事，朕亦有所耳闻。听说是一种名为‘蜂窝煤’的新物事，效用颇佳？”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再次聚焦到了低调坐在后排的唐笑笑身上。
来了！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唐笑笑深吸一口气，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从容起身，行至殿中，跪拜行礼：“民女唐笑笑，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打量着跪在下面的女子，年纪轻轻，容貌秀丽，神态虽恭谨却不显怯懦，眼中闪过一丝兴趣：“平身。朕听闻，那蜂窝煤，乃是你所创制？”
“回陛下，正是民女与伙伴们一同琢磨出来的。”唐笑笑声音清晰，不忘拉上合作伙伴。
“哦？一介女流，能有此巧思，造福京城百姓，实属难得。”皇帝语气平和，听不出喜怒，“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唐笑笑依言抬头，目光恭敬地垂视地面。
皇帝看着她，沉吟片刻，忽然问道：“朕还听闻，你与闲王，在城西合作开采石炭？”
此话一出，整个大殿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皇帝此言，看似随意，实则尖锐！直接点出了唐笑笑与闲王之间那敏感的合作关系！
三皇子李弘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德妃虽未在场，但她的影响力似乎无处不在。
柳清清垂眸，掩去眼底的快意。
姬无夜依旧闭着眼，仿佛置身事外。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笼罩在唐笑笑身上。
她知道，她的回答，将决定她乃至姬无夜在此事上的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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