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在重复着这句苍白无力的辩解。
在他看来，这确实是唯一的解释。一个贪生怕死的贪官，怎么会突然变得悍不畏死？这不符合逻辑，也不符合他办案多年的经验。
“想不到？”
祁同伟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讥讽。
“侯局长，我们办案，讲究的是防范于未然。如果什么事情都要等想到了再去做，那不如辞职去做和尚，撞钟算了。”
这话一出，侯亮平的脸色更加难看。
祁同伟这分明是在指责他失职！
可他还没来得及反驳，祁同伟却话锋一转，看向了高育良和沙瑞金。
“不过，高书记，沙书记，我觉得这件事情，处处透着蹊跷。”
蹊跷？
侯亮平心里一动，猛地看向祁同伟。
这是什么意思？
这位在汉东公安系统权势滔天的老学长，难道是要帮自己开脱？
是了！肯定是这样。
自己毕竟是最高检下来的，代表着钟家的脸面。
祁同伟再怎么是地头蛇，也不可能真的看着自己彻底栽跟头。
他这是想利用自己攀附钟家。
给一个巴掌在给一颗枣。
不过他祁同伟做梦，这辈子他也别想借他攀附上钟家。
不过现在有人替他开脱，他自然要利用这个机会。
侯亮平立刻顺着祁同伟的话说道：“没错！我也觉得很蹊跷！丁义珍跳江的时机太巧了，车祸也太巧了，这背后一定有更大的阴谋！”
然而，祁同伟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冰水，将他刚刚燃起的希望，浇得一干二净。
祁同伟没有理会侯亮平的激动，再次开口，
“侯局长，我只是有个小小的疑问。你作为最高检空降下来的领导，为什么来汉东的第一天，连自己局里的人都还没认全，就这么急着要去亲自审讯丁义珍呢？”
这一问，侯亮平整个人都懵了。
他不是想要帮自己开脱，他这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啊。
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立功！为了以最快的速度，最震撼的方式，拿下丁义珍这个突破口，撬开汉东官场的黑幕，完成一场漂亮的个人秀！
可这种话，他能当着沙瑞金和高育良的面说出来吗？
这赤裸裸的功利心，一旦摆在台面上，他那个“反腐尖刀”的光辉形象，就会瞬间碎成一地鸡毛！
“祁同伟！你什么意思！”侯亮平的音量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气急败坏，“你少在这里含沙射影，往我身上泼脏水！”
他指着旁边那两个瑟瑟发抖的年轻检察官，小周和小王。
“人犯自杀，最大的责任在他们两个！是他们没有看管好人犯！是他们失职！”
甩锅！
他要把责任，推给这两个最没有背景、最无力反抗的下属。
小周和小王，两个刚参加工作没几年的年轻人，本来就被这突发的惨剧吓得六神无主，此刻听到自己敬仰的、从最高检下来的局长，竟然当着省委书记的面，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他们身上，两人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恐惧，委屈，还有被背叛的愤怒，让他们再也无法保持沉默。
小周鼓足了勇气，抬起头，声音虽然还在发抖，但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侯局长……是丁义珍说他肚子疼，要上厕所……我们本来不同意的，是您……是您命令我们下车，带他去解决的……”
小王也跟着补充道：“是啊，侯局长，如果您当时不答应丁义珍下车的要求，根本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
两人的话，像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侯亮平的脸上。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侯亮平的身上。
那目光里，有沙瑞金的震怒，有高育良的失望，有下属的鄙夷，还有祁同伟那毫不掩饰的嘲弄。
侯亮平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烧，烫得厉害。
他精心打造的“天才精英”人设，在这一刻，被他自己亲手撕得粉碎。
他失去了人心。
就在他来汉东的第一天。
祁同伟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目的，达到了。
摧毁一个人，不一定要从肉体上消灭他，诛心，才是最狠的。
他不再看那个已经彻底陷入孤立的侯亮平，而是转向沙瑞金和高育良，立正敬礼。
“沙书记，高书记，人，我们公安厅已经打捞上来了。接下来的事情，属于检察院的内部事务，我们公安机关就不便插手了。”
他转身，准备带着自己的人离开。
现场的气氛，因为他这一句话，变得更加微妙。
公安厅走了，烂摊子就完完全全是你们检察院的了。
侯亮平，你自己惹出的祸，自己兜着吧。
“同伟，等一下。”
一道沉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是高育良。
祁同伟停下脚步，转身，平静地看着自己的这位老师。
高育良的目光并没有看他，而是落在了那具已经被白布盖住的尸体上。
“丁义珍的死，疑点重重。”高育良的语气不急不缓，但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喙的分量，“你们公安厅，要立刻成立专案组，给我一查到底！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这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让公安厅来查检察院押送途中人犯死亡的案子？
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的表达！
祁同伟心里明白。
高育良这是要借自己的手，把侯亮平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
他立正，敬礼，声音洪亮。
“是，高书记！保证完成任务！”
干脆利落的回答，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高育良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他终于将目光转向了从始至终都沉默不语的沙瑞金。
他扶了扶眼镜，原本儒雅随和的气场，在这一刻变得极具压迫感。
“沙书记，侯亮平同志刚到我们汉东，就发生了这么重大的办案事故。一名在押的副市长，当着最高检专案组负责人的面跳江身亡，这影响，太恶劣了。”
高育良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他哪里是在跟沙瑞金商量，这分明就是在逼宫！
“为了避嫌，也为了给全省的干部群众一个交代，我建议，是不是应该先暂停侯亮平同志反贪局局长的职务，让他好好配合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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