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还是太年轻了，钟家女婿对自己这么谦卑恭敬，陈岩石自然要多享受一会。
“老陈，快来帮忙！这螃蟹太新鲜了，劲儿大得很！”王馥真喊道。
于是，侯亮平就眼睁睁地看着陈岩石兴致勃勃地走进厨房，开始研究怎么捆螃蟹，怎么蒸螃蟹，火候要多大，姜末要怎么切……
又是一个小时过去了。
当那盘热气腾腾、红光满面的大闸蟹终于被端上桌时，侯亮平感觉自己已经等了一个世纪。
加上之前送的“矛子”。
陈岩石看着心里舒坦，打了一辈子的仗，就不能享受享受了？
“来，亮平，尝尝！你王阿姨的手艺！”陈岩石热情地给侯亮平夹了一只最大的。
“谢谢陈叔叔。”侯亮平夹起螃蟹，正准备随便啃两口就直奔主题。
“哎，等等！”陈岩石制止了他，“吃螃蟹，是有讲究的。”
说着，他拿起一只螃蟹，像个外科医生做手术一样，熟练地掰掉蟹腿，掀开蟹盖，剔除蟹腮，用小勺子挖出金黄的蟹黄，蘸上姜醋汁，慢悠悠地放进嘴里。
“你看，要这样吃，才能品出其中的鲜美。做事情也一样，要一步一步来，不能心急。”
侯亮平：“……”
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他只能耐着性子，学着陈岩石的样子，慢条斯理地拆解着那只螃蟹。
这顿饭，吃了足足三个小时。
从日上三竿，吃到了夕阳西下。
侯亮平感觉自己吃的不是螃蟹，是自己的耐心。
终于，酒足饭饱，杯盘狼藉。
陈岩石剔着牙，打了个满意的饱嗝，这才慢悠悠地开了口。
“亮平啊，你来汉东，也算是临危受命。但你有没有想过，汉东这潭水，为什么这么浑？”
侯亮平立刻坐直了身体，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汉东的问题，根子很深。高育良，只是其中一根比较粗壮的枝干而已。”陈岩石靠在椅子上，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他这个人，非常爱惜羽毛，做事滴水不漏，想抓他的直接证据，比登天还难。”
侯亮平的心沉了一下，难道这老头说了半天，最后告诉我没证据？耍我玩呢？
“但是，”陈岩石话锋一转，“狐狸再狡猾，也总会露出尾巴。”
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这才不紧不慢地抛出了第一个名字。
“高育良以前有个秘书，叫陈清泉，现在是京州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副院长。”
“这个陈清泉，有个爱好。”陈岩石的嘴角挂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他喜欢去一个地方，叫山水庄园。”
“山水庄园？”侯亮平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他有所耳闻，是汉东最高档的私人会所，据说背景很深。
“亮平，你也是在体制内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聪明人。”陈岩石看着他，“一个法院的副院长，三天两头往那种地方跑，是为了去学习法律知识，还是去研究菜谱啊？”
侯亮平瞬间就明白了。
一个手握审判权的法院干部，频繁出入一个顶级富商的私人会所，这本身就是一颗炸弹！
“这个山水庄园，是什么人的产业？”侯亮平追问道。
“前任省委书记，赵立春的儿子，赵瑞龙。”陈岩石轻描淡写地抛出了第二个名字。
侯亮平感觉自己的天灵盖都被掀开了！
赵立春！赵瑞龙！
一个是汉东曾经的一把手，一个是汉东有名的衙内！
高育良的前秘书，和赵立春的儿子搅和在一起！
这条线，太重大了！
陈岩石没有点明，但他已经把一张巨大的关系网，撕开了一个口子，摆在了侯亮平的面前。
高育良没有直接证据？没关系！
先从他的秘书陈清泉下手！
只要撬开陈清泉的嘴，顺藤摸瓜，不怕拔不出高育良这根萝卜！
这顿螃蟹总算没白吃，这瓶矛子也总算没白送。
陈岩石看着侯亮平脸上变幻的色彩，满意地叹了口气，身体往后一靠，摊开双手，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
“唉，亮平啊，你看，我就是一个退了休的普通老百姓。这些事情，我虽然看着着急，看着心痛，但我也是有心无力，管不了喽。这个世界，终究是你们年轻人的。”
侯亮平立刻站了起来，走到陈岩石身边，脸上挂着无比崇敬的表情。
“陈叔叔，您可千万不能这么说！您不是什么普通老百姓！”
“您是正义的化身！是黑暗中的一座灯塔！是我们这些后辈前进的指路明灯！”
“您放心，您今天提供的线索，就是射向腐败分子的第一颗子弹！我侯亮平，一定顺着这条线索，把他们一网打尽，绝不辜负您和人民的期望！”
这番彩虹屁吹得陈岩石通体舒坦，浑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都透着一个字——爽！
他看着侯亮平，就像看着一块已经被自己雕琢成型的璞玉，满意，非常满意。
陈岩石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高风亮节、淡泊名利的姿态，双手一摊，“亮平啊，你可千万别给我戴高帽子。我就是一个退休了的糟老头子，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
他顿了顿，继续在强调这句话的分量，“我这一辈子，最看不起的就是那些有点权力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的人。手中的权力，是人民给的，不是用来给自己谋私利，更不是用来耀武扬威的！我陈岩石，从来不搞拉帮结派，更不会利用以前的关系去办任何私事！这是我的原则，也是我的底线！”
这番话说得是那么的义正辞严，那么的掷地有声。
“陈叔叔，您说的太对了！”侯亮平一脸的真诚，“您的品格，就是我辈学习的楷模！”
陈岩石满意地点点头，觉得这孩子孺子可教。
火候差不多了，该进行下一步了。
他慢悠悠地从口袋里摸出那本发黄的电话本，又慢悠悠地戴上眼镜，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的瞬间，陈岩石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他腰杆挺得笔直，声音虽然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喂，小金子吗？我是你陈叔叔。”
电话那头的沙瑞金愣了一下，随即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是陈叔叔，您好您好。”
“我不好！”陈岩石的调门瞬间拔高，带着一股子兴师问罪的味道，“小金子，我可要批评你了！你把亮平这孩子叫来汉东，是让他来干工作的，不是让他来受气的！”
“侯亮平，多好的一个同志！最高检派下来的利剑！结果呢？刚来一天，就让人家停职了！你这是干什么？自断臂膀啊！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是亲者痛，仇者快！那些躲在暗处的老鼠，现在指不定怎么偷着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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