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如同钢针，密集地抽打着李炎的后背，将他单薄的警服彻底浸透。
他像一只壁虎，死死贴在朱雀峰钟楼生锈的金属梯上，每一次向上攀爬，腐朽的铁屑都簌簌落下，在狂风中被卷走，消失于无边的黑暗。
雷电撕裂天幕，短暂地照亮了钟楼顶端那扭曲如鬼爪的残骸。
真正的战场，就在那片雷光与风暴的中心。
他背包里的“罪证具现化”便携模块传来一阵微弱的嗡鸣，仿佛一头疲惫的野兽在沉睡中低吼。
尽管还处于漫长的系统冷却期，但李炎知道，装置内残存的能量就像一颗压缩到极致的子弹，只能发射一次，他必须把握住这次机会。
耳机里传来高晴烟的声音，夹杂着电流的滋滋声，却依旧清晰而冷静，像是这狂暴世界里唯一的航标。
“雷达图显示，钟楼顶部的信号增幅器已经完成了第十一轮脉冲发射。它的周期是十三分钟，每一次定向脉冲都会像病毒一样，瞬间侵入并刷新全城关键节点的控制系统。”她的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样敲在李炎的心上，“这些节点，包括你妹妹李薇所在的康复中心地下三层的休眠舱维生系统。”
李炎握紧了冰冷的绳索，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抬起头，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那在雷光中若隐若现的钟楼顶端，却清晰地烙印在他的瞳孔里。
“那就让它，”他的声音嘶哑而坚定，仿佛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誓言，“永远停在第十二分钟。”
钟楼中部的平台是一个相对的避风港。
李炎翻身跃入，沉重的背包砸在积水的地面，溅起一片冰凉的水花。
他没有片刻喘息，手电筒的光束立刻扫向通往上层的唯一通道——一扇厚重的金属闸门。
闸门中央，一块泛着幽蓝色冷光的生物识别面板，像一只窥探人心的眼睛，安静地等待着。
扫描区下方清晰地标注着验证条件：活体虹膜扫描与同步心跳频率双重验证。
这是一个死局。
除非他能带着一个拥有权限的活人来到这里，否则这扇门绝无可能为他打开。
就在他大脑飞速运转，寻找爆破点或是其他物理破解方式时，耳机里高晴烟的声音陡然变得急促，失去了原有的镇定：“雷达侦测到高速移动车队！三辆黑色‘清道夫’特种车辆，正沿着盘山公路向你的位置驶来，预计还有七分钟抵达！是吴秘书的人！李炎，他们的目标和你一样，但方式是彻底销毁，物理上的那种！”
七分钟。脉冲发射还剩不到十分钟。腹背受敌。
李炎的脸上却浮现出一抹森然的冷笑。
他拉开胸前的防水拉链，从内衬口袋里取出一枚被体温捂热的冷藏试管。
试管内，一滴暗红色的血液样本在透明的凝胶中静静悬浮，仿佛一颗凝固的琥珀。
那是他从白素贞的遗物中找到的，她生前最后留下的东西。
“晴烟，”他对着麦克风低声说，语气中带着一丝疯狂的赌徒气息，“你说，死人的血……还算不算活体？”
不等高晴烟回答，他已经将试管底部紧紧贴附在生物识别面板的扫描区域。
他不知道这是基于怎样的逻辑，或许是源于对白素贞异能残留的某种信任，又或许，这只是他走投无路之下唯一的希望。
面板的蓝光瞬间转为猩红，开始扫描试管内的血液样本。
电流的嗡鸣声变得尖锐刺耳，仿佛在解析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悖论。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李炎的神经上缓慢切割。
远处的盘山公路上，刺眼的车灯已经隐约可见。
突然，尖锐的嗡鸣声停止了。
扫描面板上的红光褪去，转而亮起柔和的绿色。
【身份识别：白素贞（权限S级），心跳频率模拟通过。】
伴随着沉重的机括声，那扇看似坚不可摧的闸门，缓缓向内开启。
顶层控制室比他想象的要小，却更加混乱。
无数粗大的线缆如黑色巨蟒般盘踞在墙壁和天花板上，最终汇集于房间中央。
那里，一座一人多高的水晶状发射器正静静矗立，晶莹剔透的内部结构随着某种固定的节奏，泛起一波一波不祥的红光。
每一次闪烁，都像是一颗巨大心脏的搏动，向整座城市输送着致命的脉搏。
李炎没有丝毫犹豫，迅速将背包里的异能追踪器连接到发射器的主控线路上，试图用暴力手段中断这股信号流。
然而，当他接入系统的瞬间，一排鲜红的警告文字立刻占据了追踪器的屏幕：【警告：系统检测到非法入侵。
核心能源线路与713个关联终端生命维持系统绑定。
任何形式的断电超过5秒，将触发不可逆自毁协议，所有关联休眠舱将执行脑死亡程序。】
尚未被唤醒的李薇，就是那713个终端之一。
冷汗瞬间从李炎的额头渗出，顺着脸颊滑落。
他猛地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通讯塔，这是一个巨大而残忍的人质控制器！
每一次脉冲，都是在宣告背后那股势力的绝对控制权。
“晴烟！这是个陷阱！”他低吼道。
“我看到了！系统结构图刚刚同步过来。”高晴烟的声音同样凝重，但没有慌乱，只有计算机般高速运转的冷静，“能源核心和信号发射模块之间存在一个切换间隙，就在下一次脉冲发射前的瞬间，时长只有0.8秒。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你必须在那0.8秒内，用‘虚妄之眼’注入一个伪造的待机信号，欺骗主系统，让它误以为发射器仍在正常工作，从而进入维护模式。这样才能在不触发自毁协议的前提下，安全地切断物理电源。”
李炎从背包里拿出那个形似护目镜的装置——“虚妄之眼”，迅速戴上。
他深吸一口气，将装置的数据线接入追踪器，启动了信号模拟程序。
复杂的代码流在镜片内侧飞速闪过，最终，屏幕中央跳出一个简洁到令人心悸的身份验证框：【请输入管理员密钥】。
没有提示，没有备选项，只有一片空白。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他能听到楼下隐约传来的刹车声和沉重的脚步声。
吴秘书的人到了。
管理员密钥……会是什么？
李炎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种可能，但最终，他的手指鬼使神差般地在虚拟键盘上敲下了一串再熟悉不过的数字——0713。
那是他的生日，也是他妹妹李薇的生日。
输入完毕，整个系统沉默了足足两秒。
这两秒，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李炎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水晶发射器的脉动声逐渐重合。
突然，验证框消失了。
一行绿色的欢迎语浮现在他眼前：【权限匹配。
欢迎归来，代号07。】
李炎的瞳孔骤然缩紧，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
他不是黑客，不是入侵者……他是注册用户？
“这不可能……”他失声喃道，“我从来没有……”
“李炎！”耳机里，高晴烟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发颤，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恐，“你的重生……你的归来……这一切，是不是早就被设计好了？”
她的话音未落，控制室内隐藏的广播扬声器突然发出一阵电流的杂音，随即，一个苍老而熟悉的声音响彻整个空间，带着一丝满意的笑意：“欢迎回来，实验体07号。十年的等待，只为迎接你这一刻的真正觉醒。”
是张教授！
李炎的大脑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击中。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谜团，在这一刻似乎都串联了起来，却又指向一个更加恐怖的深渊。
但他没有时间去震惊，去愤怒。
发射器的红光闪烁频率正在加快，下一次脉冲即将到来。
他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目光死死盯住屏幕上的倒计时。
“五……四……三……”
他的手指悬停在追踪器的执行键上，另一只手则紧紧握住了发射器的主电源线。
“二……一……”
就在倒计时归零的瞬间，那0.8秒的间隙到来了！
李炎怒吼一声，猛地按下执行键，伪造的待机信号瞬间注入。
与此同时，他用尽全身力气，将粗大的电源线从插座中拔出！
火花四溅！
他没有停下，紧接着将背包里那枚嗡鸣的“罪证具现化”模块，狠狠地插入了发射器裸露的主接口中。
“给我……停下！”
一道无法用肉眼直视的强光从模块中爆发，瞬间吞噬了整个控制室。
整座朱雀峰钟楼的灯光，由下至上，逐一熄灭。
最后一盏在风雨中摇曳的红色警示灯，挣扎般地闪烁了数秒，终于不甘地彻底熄灭。
同一时刻，城市上空，无数联网的公共屏幕、电子广告牌、智能设备，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同时关闭，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而在城市地底深处，那座巨大的地下湖中央，时空回溯仪的能量读数，在一阵剧烈的波动后，骤降至17%的警戒线以下。
维持着整个装置运转的庞大机械轰鸣声，戛然而止。
黎明时分，暴雨初歇。
稀薄的晨光刺破云层，为这座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风暴的城市镀上了一层虚幻的金色。
李炎瘫坐在钟楼的顶端，湿透的警服冰冷地紧贴着他的身体，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
他成功了，却感觉不到丝毫胜利的喜悦，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茫然。
急促的脚步声从下方传来，高晴烟冲了上来，看到他安然无恙，再也无法抑制情绪，一把紧紧地抱住了他。
“你做到了……我们做到了……”她哽咽着，但很快，她感觉到了李炎身体的僵硬和冰冷，她抬起头，看到了他的眼神。
那是一种空洞的，仿佛灵魂被抽离的眼神，像看到了什么远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
“李炎？”她不安地问，“你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手，指向远方云雾缭绕的市政府大楼，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在系统最后崩溃的一瞬间，我看到了它的核心日志……只有一行字。”
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上面写着——‘第二次轮回，成功率提升至63.8%’。”
“晴烟，”他转过头，看着满脸震惊的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们以为自己在反抗命运，其实……可能只是在完美地完成它的剧本。”
远处，城市的街道上，一辆没有任何牌照的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汇入车流，缓缓驶离。
车窗内，吴秘书面无表情地看着后视镜中越来越远的朱雀峰轮廓，手中正握着一枚造型奇特的U盘，盘身上镌刻着一个古希腊字母“Ω”的符号。
他按下通讯器，用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低声汇报：“钟楼已失守。启动‘新纪元预案’。”
清晨的薄雾笼罩着这座劫后余生的城市，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平静。
然而，对于李炎来说，昨夜终结的只是一个序幕。
一个更加庞大、更加令人绝望的真相，正如同这粘稠的晨雾，无声无息地将他包裹。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仿佛整个世界都成了一个巨大的舞台，而他，只是一个被设定好命运的演员。
他需要一个地方，一个能让他暂时逃离这一切的地方，一个或许能找到最初答案的地方。
一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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