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后座破碎的车窗缝隙渗进来，打在李炎翻卷的皮肉上。
那种痛感不像是锐器切割，倒像是有一把粗盐直接撒进了神经束里——咸涩刺辣，带着铁锈味的灼烧感，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出细密的电流，在溃烂边缘噼啪跳动。
李炎蜷缩在那辆早已报废的捷达巡逻车后座，没有去管正在失温的身体，而是盯着手腕上那层极淡的蓝色荧光。
系统界面忽明忽暗，像是个接触不良的老灯泡，滋滋声混着雨滴砸在铁皮顶棚的钝响，一下，又一下，像垂死者的心跳。
“疼好啊。”
他扯动嘴角，因为失血过多，这个笑容显得有些僵硬，“疼说明神经还没断，说明老子还是个活人。”
他从贴身口袋里摸出那枚沾着体温和血迹的终端芯片——指尖触到金属边缘时，微微发烫，仿佛还裹着滨河医院服务器机房里那股干燥静电的余温。
这玩意儿是从滨河医院那个叫“上帝之脑”的服务器里硬抠出来的，现在成了唯一的钥匙。
李炎没有犹豫，反手将芯片直接插进了车内那台落满灰尘的警务通终端——这是警局内网唯一的物理硬接口，只有维修部那帮老烟枪知道这台报废车还没断网。
滋滋。
屏幕跳闪了两下，绿色的代码流像瀑布一样刷过，随即撞上了一堵红墙。
【访问拒绝：防火墙版本 ver.9.0】
【需要权限等级：三级（支队长及以上）】
他盯着屏幕上跳动的【访问拒绝】字样，瞳孔突然缩成针尖——
那串绿色代码瀑布的末尾，竟混着一行极淡的灰字：`last_login: Zhao_tie_Zhu_2023-04-17_03:22`
是赵队上次维修这台警务通的时间。
原来这扇门，从来就不是锁着的。
“那就别走后门。”
李炎拔出芯片，在衣角上用力擦了擦上面的金手指触点，动作粗鲁得像是在擦一把生锈的扳手，“机器只认代码，但有些门，是人开的。”
他从那部已经碎了半个屏幕的手机通讯录里，翻出了一个根本不需要备注的号码。
那个号码在他的前世今生里，都属于同一个人——和三年前他踹开审讯室门，把浑身是血的自己拽出来时，一模一样。
没有犹豫，拨通。
“嘟……嘟……”
盲音响了六声。
“哪位？”
声音粗粝，带着被吵醒的恼怒和常年吸烟留下的烟嗓，话筒里还残留着打火机刚燃起的硫磺气息。
“是我。”李炎的声音很轻，却很稳，“赵队，我在地下二层，c区那个漏水的角落。给我十分钟，或者，带一副手铐下来。”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只有打火机点燃烟草的“咔哒”声，在这死寂的雨夜里，顺着无线电波清晰地传了过来——那声音干涩、短促，像一块砂纸刮过生锈的铁皮。
几公里外，朱雀峰。
地窖里的空气已经干燥到了极致，仿佛所有的水分都被那块石碑吸干了，吸得人喉头发紧，鼻腔里泛起细微的尘粉感。
高晴烟的手指在粗糙的纸面上摸索。
她看不见，但指腹能感知到纸张上那些细微的凸起——那是她用盲文笔刀，一刀一刀刻下的“剧情”，刀痕深浅不一，边缘微毛，蹭过皮肤时带着轻微的刺痒。
“第五章：我们不是结局，是开始。”
她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手指抚过那行刚刻下的凹痕，指腹传来纸纤维被压陷的柔韧回弹。
指尖突然传来一阵灼烫。
那块一直死气沉沉的“戌”字玉佩残片，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竟然自动吸附到了日记本上。
没有光，只有热量——一股沉甸甸的暖流，顺着指尖直冲腕脉，像握住了刚离炉的铜钱。
玉佩在纸面上缓缓移动，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在牵引，顺着那些盲文的纹路，烫出了焦黑的痕迹——青烟袅袅升起，带着熟纸与松脂混合的微苦气味。
高晴烟侧过头。
虽然眼前是一片漆黑，但她听到了。
那是一种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几公里外的钟楼内部，那些原本按照既定频率运转的巨大齿轮，突然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卡顿。
那种节奏乱了。
就像是一个原本精密运转的程序，被突然插入了一行无法识别的病毒代码。
“他们在害怕……”
她嘴角微微上扬，手指沾着伤口里渗出的血，在那行盲文的末尾，重重地按了一个指印。
血滴没有晕开，而是像火油一样瞬间燃烧。
火焰并未向上腾起，反而顺着盲文凹痕向内坍缩，钻进纸纤维的缝隙里。
高晴烟听见了——那不是燃烧声，是无数个“她”在同时翻动书页的沙沙声。
这座城市，本就是她写下的第一页草稿。
那一瞬间，血滴燃烧的热浪尚未散尽，一股无形的波纹以地窖为圆心，无声地撞向了这座沉睡的城市。
地下停车场的铁卷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金属扭曲的呻吟，混着锈屑剥落的簌簌轻响。
一束远光灯刺破黑暗，直直地打在李炎脸上，强光灼得眼球发烫，视野边缘炸开一片白噪。
李炎下意识地眯起眼，抬手挡光，掌心被灯光烤得微微发干。
车门开了，一双穿着旧式警用皮靴的脚踩进积水里，水花溅起时带着淤泥的腥气和铁锈的冷腥。
赵铁柱手里没拿枪，也没拿手铐，只是手里夹着半截没抽完的红梅烟——烟丝焦黄，烟头明明灭灭，一缕青白烟气在潮湿空气中缓缓盘旋。
他看着那个缩在废车后面、浑身是血、像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样的年轻人，夹烟的手指微微抖了一下，烟灰簌簌落下，落在他沾着泥点的裤脚上，烫出几个微小的焦斑。
“全城的通缉令都在找你。”
老赵的声音很闷，“陆振东说你是内鬼，杀了三个嫌疑人，还炸了龙脊山的变电站。”
“队长信吗？”李炎扶着车门，极其艰难地站起来，腿骨发出的脆响在空旷的停车场里格外刺耳——像枯枝被生生拗断，又似冰层在脚下寸寸龟裂。
赵铁柱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的眼睛。
“我不是来辩解的。”
李炎从兜里掏出一个被防水袋层层包裹的U盘，扔了过去，“这里面是苏瑶死前留下的运输线路图，还有那份真正的受贿名单。那些人披着警服杀人，而真正想保护这座城市的，现在都在通缉名单上。”
U盘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被赵铁柱稳稳接住。
冰凉的金属外壳硌在掌心，棱角分明，带着地下车库特有的阴寒湿气。
老赵沉默了很久，久到李炎以为他会拔枪。
“我的权限卡只能开十二小时。”
赵铁柱突然转过身，将一张磨得发白的磁卡放在了旁边的引擎盖上，“内网服务器在三楼，别走电梯，走通风管道。那里的监控我有‘清理’习惯，还没修好。”
说完，他没再看李炎一眼，拉开车门，重新发动了车子。
“李炎。”
在车窗升起的前一秒，那个粗粝的声音飘了出来，“别让我后悔今晚给你开这个门。”
十分钟后。
市局刑侦支队，证物室。
这里充满了陈旧纸张发霉的味道，混杂着淡淡的福尔马林味——那气味黏稠、微甜，又带着一丝尸液腐败前的冷冽，钻进鼻腔时让人喉头微缩。
李炎熟练地撬开了编号“d-109”的证物柜。
里面躺着一枚用红绳系着的、三角形的黄纸符——那是他重生后第一次签到，破获“校园幽灵悬案”时获得的奖励：【定神符（消耗品）】。
这东西当时被当做涉案迷信物品封存了。
“系统。”
李炎捏起那枚已经有些褪色的符纸，猛地拍在自己眉心。
符纸接触皮肤的刹那，一股薄荷般的清冽凉意直透颅骨，像冰针扎进太阳穴。
“调用所有d级以上案件的签到记忆，进行思维超频。”
【警告：宿主脑域受损严重，强制超频可能导致神经元不可逆熔断。】
“哪那么多废话，执行！”
符纸瞬间自燃，化作一道金色的流光钻入眉心——灼热如烙铁，却又奇异地不伤皮肉，只在额心留下一道微烫的金痕。
刹那间，无数个画面像海啸一样冲进大脑。
雨夜里的屠夫、密室里的钢丝、下水道里的碎尸……几百个案发现场的细节，几百次推理的逻辑链，在这一刻被强行压缩、重组。
李炎猛地睁开眼。
右眼金芒璀璨，左眼赤红如血。
金芒扫过服务器机柜，实时渲染出所有数据流的脆弱节点；
赤红则死死咬住音频文件里那段心跳低频——它根本不是声音，而是“乌托邦”底层协议中，唯一未被加密的‘心跳校验码’。
那种几乎要撑爆头颅的剧痛让他视线模糊，但思维却前所未有的清晰。
世界在他眼里不再是具体的物体，而是无数条流动的数据线和因果链——每根线条都泛着微光，或蓝或灰，或如血管般搏动，或如蛛网般震颤。
“炎哥！”
陈昊惊恐的声音传来，“唐门那帮疯子疯了！”陈昊的声音突然被电流撕裂，屏幕右下角闪出一行被强行覆盖的弹窗：`[静默层-pRototYpE AccESS GRANtEd]`
“他们调动了七名高层进入静默层，准备提前唤醒prototype-01！那是那个怪物的本体！”
“让他们唤。”
李炎冷笑一声，双手在键盘上敲击出一串残影——指尖敲击塑料键帽的“嗒嗒”声密集如雨，指甲边缘因用力而泛白。
他将那枚意识终端芯片插入服务器，直接劫持了整个警局的广播系统。
“他们喜欢玩这一套？那我就陪他们玩个大的。”
一段早已编辑好的音频文件被拖入了上传框。
那是高晴烟用血写下的“真实剧情”，经过系统转化后的一段极其特殊的音频代码。
回车键按下。
滋——
这一秒，整个滨河市，所有搭载了“乌托邦”监听模块的智能设备——从滨河医院的IcU心率监测仪，到上城区富豪别墅里的安防探头，甚至白虎崖酒店里的服务机器人，同时发出了一声刺耳的爆鸣。
没有说话声，只有一阵类似心跳的低频震动。
咚。咚。咚。
那声音不大，却直接穿透了所有的防火墙，在每一个人的耳边炸响——耳膜随之共振，牙根发麻，连胸腔都跟着微微震颤。
原本正在朱雀峰顶准备仪式的黑袍人们，突然惊恐地发现，手中的法杖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杖首镶嵌的黑曜石嗡嗡震颤，表面浮起蛛网状裂痕，细碎的粉末簌簌剥落。
轰——！
远处，钟楼方向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不是爆炸的尖啸，而是整座石构建筑从地基深处迸发的、沉闷如巨兽咆哮的崩解声。
那块代表“审判”的第十八块石碑，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从中间轰然炸裂！
碎石飞溅中，一块全新的、从未有人见过的第十九块石碑，缓缓从地底升起——碑体呈暗青玄武岩质，表面布满新鲜断口，断面渗出温热的、泛着幽蓝微光的粘稠液体，如同凝固的星云。
碑面上，只有一行血红的大字，正随着李炎敲击键盘的节奏，一个字一个字地浮现：
【执笔者觉醒，终章倒计时启动】
警察局监控室内。
李炎看着屏幕上那个鲜红的倒计时——71:59:59。
那是“乌托邦”原本设定的清洗时间，现在被彻底锁死。
他将证物柜里所有的证据资料，全部打包，点击了“全网公开上传”。
进度条开始缓慢爬升。
1%……5%……
李炎靠在椅背上，感觉鼻腔里流出了温热的液体，他随手抹了一把，满手腥红——铁锈味在舌尖弥漫开来，浓烈而真实。
他转头看向窗外。
东方的天际，第一缕晨光正艰难地刺破厚重的云层。
那束光照在c7号井口早已枯萎的苔藓上，在那片死灰色的枯败中，竟然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嫩绿，正顶着昨夜的寒霜，悄然萌发。
“老陈。”
李炎低声呢喃，眼神逐渐涣散，却又在此刻亮得吓人，“这次我不替你报仇。”
“我要让他们这帮自以为是神的家伙知道——什么叫，活人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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