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刹车声里的真相
市中院刑事审判庭的百叶窗半开着，阳光斜斜切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暗交错的条纹，像极了事故现场的刹车痕。赵桐权走上审判长席时，目光落在被告席上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身上——顾明远，三十七岁，某建筑公司老板，双手被铐在身前，指尖却依旧习惯性地轻叩着桌面，仿佛还在会议室里发号施令。
卷宗最上面的照片触目惊心：一辆黑色奔驰将一辆电动车撞进绿化带，电动车骑手倒在血泊中，头盔滚落在三米外，裂成了蛛网状。“上一世”的记忆在此刻翻涌——这起案件最初被认定为“交通肇事”，顾明远赔偿八十万后判了缓刑，可一年后，他醉酒驾驶再次肇事，撞死了一对过马路的母子，而当年那起“交通肇事”，实则是他为报复举报自己工程偷工减料的监理张志强，蓄意为之。
“被告人顾明远，你对公诉机关指控你于2024年9月17日，在滨江路故意驾驶奔驰车撞击被害人张志强的电动车，致其重伤二级的犯罪事实，是否认可？”赵桐权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带着一种穿透虚假的冷冽。
顾明远抬起头，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审判长，我不认可。那天雨大路滑，我只是避让不及才撞上的，纯属意外。张监理是我的老朋友，我怎么可能故意撞他？”
他的律师立刻起身，呈上一份气象记录：“9月17日晚8点至10点，滨江路降雨量达中雨，路面湿滑，能见度不足五十米。被告人当时车速60公里，处于限速范围内，撞击系视线受阻导致，应属交通肇事，而非故意犯罪。”
“老朋友？”赵桐权翻开卷宗里的通话记录，“案发前一周，你与张志强有过七次通话，每次都不超过一分钟，最后一次通话结束后，你给助理发了条消息：‘那个姓张的，必须让他闭嘴’。这也是‘老朋友’的相处方式？”
顾明远脸上的笑意淡了些：“那是因为工程验收的事起了争执，我一时气话而已。”
“上一世”，正是这句“气话”被当作普通口角，加上顾明远伪造的刹车痕迹和“及时”赔偿，才让他逃脱了重罚。赵桐权看向屏幕，调出事故现场的监控录像——画面里，奔驰车在距离电动车三十米处开始减速，却在最后五米突然加速，撞击瞬间的行车记录仪显示，顾明远的双手稳稳握着方向盘，没有丝毫避让动作。
“你说雨大路滑，视线受阻？”赵桐权放大监控画面，“但行车记录仪显示，你在撞击前十五秒，曾打开远光灯照射电动车尾部，这显然是看清了前方有车。更关键的是，你的刹车灯只在撞击前半秒亮起，这不是避让，是故意撞击。”
顾明远的喉结动了动：“我……我当时太紧张，踩错了踏板。”
“踩错踏板？”赵桐权拿出一份鉴定报告，“我们请专家对车辆制动系统进行了检测，发现刹车泵有近期被调整过的痕迹，刹车片磨损程度与你的行驶里程不符——有人故意弱化了刹车效果，让它在关键时刻‘失灵’，却又能在事后恢复正常。”
律师立刻反驳：“这是无端猜测！检测机构没有资质，报告不能作为证据！”
“是否有资质，让专家来说。”赵桐权请上鉴定专家。白发苍苍的老专家指着屏幕上的刹车曲线：“正常紧急制动时，刹车力度会呈线性增长，而这辆奔驰的刹车曲线是陡增后骤降，明显是人为控制的结果。更重要的是，我们在刹车踏板下方发现了一根细钢丝，末端缠着一小块橡胶，这是典型的‘延时刹车’装置，能让刹车在驾驶员刻意操作下延迟生效。”
旁听席上一片哗然。张志强的妻子捂着嘴哭出声来，她丈夫至今还躺在医院，右腿神经受损，再也站不起来了。
顾明远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这……这不可能！我的车一直在4S店保养，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4S店的保养记录显示，案发前三天，你确实去过店里，却只让技师‘检查一下刹车’，没做任何维修。”赵桐权调出技师的证词，“技师说，你当时特别叮嘱‘刹车别调得太灵，我开不惯’，这与你平日‘安全第一’的驾驶习惯完全不符。”
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如刀：“你真正想让他闭嘴的，恐怕不是工程验收，而是他手里那份关于你偷工减料、使用劣质钢筋的举报材料吧？案发后，我们在张志强的电动车座垫下找到了这份材料，上面有他的签名和日期，正是准备第二天提交给住建部门的。”
顾明远猛地拍了下桌子：“一派胡言！他那是诬告！我的工程完全合格！”
“是否合格，不是你说了算。”赵桐权呈上一份钢筋检测报告，“张志强抽检的三根柱子钢筋，抗拉强度仅为国家标准的60%，其中一根已经出现裂纹。如果不是他及时发现并举报，这栋楼很可能在投入使用后坍塌，造成的后果不堪设想。”
法庭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赵桐权看着顾明远，想起“上一世”那个被他撞死的孩子，手里还攥着没吃完的棒棒糖。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藏在记忆深处的细节：“你以为清理干净了所有痕迹，但你忘了，张志强的头盔碎片上，沾着你车前脸的一小块漆皮，那上面有你的指纹——不是方向盘上的模糊指纹，是你撞击后下车查看时，故意按在头盔上的清晰指纹，像是在确认他死了没有。”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顾明远最后的心理防线。他的肩膀突然垮了下去，双手捂住脸，发出压抑的呜咽：“是他逼我的……他要毁了我的公司，毁了我的一切……我给了他五十万，他不要，非要去举报……”
真相大白。顾明远为阻止举报，精心策划了这起“意外”，调整刹车、伪造现场、事后赔偿，一步步试图将故意杀人伪装成交通肇事。
最终，法庭当庭宣判：被告人顾明远犯故意杀人罪（未遂），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剥夺政治权利三年；赔偿被害人张志强医疗费、误工费等共计一百二十三万元。
宣判后，顾明远被法警带走时，突然回头看向张志强的妻子，眼神里充满了悔恨，却再也换不回曾经的一切。张志强的妻子走到赵桐权面前，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法官，让正义没有迟到。”
赵桐权看着她的背影，想起“上一世”她在法庭外举着丈夫的照片痛哭的样子，心里终于松了口气。他拿起下一份卷宗，是一起生产销售伪劣药品案，“上一世”主犯因证据不足轻判，导致更多患者受害。赵桐权的指尖在卷宗上轻轻划过，这一次，他要让每一份证据都钉死罪恶，让每一个试图践踏法律的人，都听到正义的刹车声——那声音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窗外的阳光完全照进法庭，地板上的明暗条纹渐渐融合，像被抚平的伤痕。赵桐权合上卷宗，知道自己又阻止了一场可能发生的悲剧。法官的职责，从来不是简单地定罪量刑，而是在纷繁复杂的线索中，找到那根最关键的线，轻轻一拉，让所有伪装都剥落，让真相暴露在阳光下。
就像那辆奔驰车的刹车痕，无论如何伪造，总会在某个角落留下真相的印记，等待着被人发现，被人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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