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睁眼，车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暗沉下来，只有远处零星的路灯和居民楼里透出的暖黄灯光，勾勒出这座小城夜晚的轮廓。
车子缓缓驶入一条熟悉又陌生的街道，最终停在一栋略显陈旧的六层居民楼前。
是大姑家到了。
林舟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试图驱散一路颠簸带来的昏沉感。
他从后座抬起头，透过车窗看到大姑和大姑夫早已站在单元门口，脸上带着久别重逢的笑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正朝这边张望。
车门刚一打开两人便快步迎了上来热情地帮着拿行李，嘴里还念叨着“舟舟可算回来了”“路上累坏了吧”之类的话。
林舟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里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他跟着大姑走上楼梯，脚步有些虚浮仿佛踩在棉花上。
楼道里的声控灯忽明忽暗，墙壁上贴着早已褪色的“文明楼道”宣传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着油烟和潮湿的老城区陈旧气息。
这一切都让他感到既熟悉又疏离，仿佛踏入了一个被时光遗忘的角落。
进了屋，大姑家的客厅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
沙发上铺着印有牡丹花的布套，茶几上摆着果盘和几杯刚倒好的温水。
林舟在沙发上坐下，身体陷进柔软的靠垫里，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
他下意识地摸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才发现自己之前打开的直播界面不知何时已经自动关闭了。
他指尖微顿，没有点开直播软件，而是径直切回了“网恋姐姐”的对话框。
最新的一条消息赫然在目，是姐姐在他下播后不久发来的：
【老婆，回去了注意保护好自己别受什么伤害】
【实在不行你联系我，我来给你摆平】
【放心好了，姐姐我可是很有实力的】
文字简短却字字滚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欲和底气。
林舟盯着那几行字，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摩挲，仿佛能透过冰冷的玻璃触碰到屏幕那端那份温热的关切。
心里确实暖了一下。
可这暖意还没来得及蔓延，就被另一种更复杂更沉重的愧疚迅速覆盖，像藤蔓一样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渣男。
一边在网络的另一端，和这位素未谋面却给予了他无数温柔与支持的“姐姐”谈情说爱。
接受她无微不至的关心，甚至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的“包养”式宠爱；
另一边在现实里却又和苏晚樱纠缠不清，从校门口的女装危机到漫展上被她亲手打扮、寸步不离地“看管”……
那些若有似无的试探，那些带着戏谑却分明藏着真心的举动早已超出了普通同学的界限。
他无法否认，自己对苏晚樱的感觉早已不是三年前那个因误会而生的“讨厌”所能概括。
那是一种更隐秘更让他心慌意乱的悸动，是看到她时心跳会漏拍，是被她捉弄时又羞又恼却又忍不住想靠近的矛盾。
可正因如此，他对“姐姐”的背叛感才愈发强烈。
他有什么资格同时占据两个女人的心？
又有什么脸面去回应她们各自的温柔？
林舟将手机屏幕朝下轻轻放在膝盖上，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内心的煎熬。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将那些纷乱的思绪压回心底最深处，至少在踏入这个家门的此刻，他需要保持表面的平静。
这时二姑父和大姑在门口寒暄了起来，声音不高，带着亲戚间特有的熟络和客套。
大表哥和表嫂因为工作原因还没下班，家里只剩下大姑父，大姑，表姐和他四个人。
表姐坐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水，目光安静地落在电视屏幕上，似乎也在刻意回避着什么。
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尴尬，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过了片刻，大姑父也坐到了沙发上。
他看起来比林舟记忆中苍老了许多，眼角的皱纹更深了，眼神里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
沉默了一会儿他才开口，声音低沉而温和：
“舟舟，你打算回来住哪里？”
这个问题像一颗石子，打破了客厅里短暂的宁静。
林舟抬起头，对上大姑父的目光。
那双眼睛里没有审视，只有一种长辈对晚辈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要不你住爷爷奶奶租的那套房吧。”
大姑父继续说道，语气里带着商量的意味。
“他们现在就两个人，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住过去还能陪陪他们，他们也高兴。”
林舟的心微微一颤。
爷爷奶奶……那两个把他从小拉扯大给了他整个童年温暖的老人，如今却因为一场荒唐的家庭纠纷被迫蜗居在镇上一间简陋的出租屋里。
他当然想陪在他们身边。
可理智却立刻拉住了他冲动的情感。
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意味着他将彻底失去行动的自由。
在一个连关门声都会被隔壁听见的狭小空间里，他什么都做不了。
于是，林舟几乎没有犹豫便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平静却坚定：
“不了，大姑父。我还是住火车站的那套房吧。”
听到这个回答大姑父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那套位于老火车站附近的房子，是林舟名下唯一的不动产。
是他刚出生时，父母感情尚好，满怀期待地为他购置的“人生第一套房”。
虽然后来父母离异，房子也因年久失修而显得老旧，但胜在面积大格局好，最重要的是这套房完全属于他个人，无人打扰。
表姐闻言侧过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
她似乎明白了他的顾虑，却没有点破，只是轻轻抿了一口杯中的水将那份默契默默咽了下去。
客厅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墙上老式挂钟的滴答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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