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我记得你跟林叔濠关系还不错吧。”
林舟的声音不高，语气里带着一丝试探，目光却紧紧锁在表哥脸上，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他并非无端猜疑。
从小到大，表哥和林叔濠确实走得比较近。
小时候每逢年节，两人总是一起结伴而行，甚至偶尔还合伙欺负他这个年纪小性格又闷的弟弟。
也就后来林叔濠出国那几年，两人的联系才少了。
这些事林舟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如今爷爷奶奶被赶出家门，林叔濠是始作俑者，而表哥却主动找上门，还一副要帮他查清真相的样子。
这反差未免太大，大到让他不得不警惕。
表哥闻言先是沉默了一瞬，随即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叹息里没有敷衍，也没有被冒犯的恼怒，反而透着一种早已预料到的无奈与坦然。
他确实料到林舟会有此一问。
在这个家里，信任从来都不是凭空而来的奢侈品。
尤其是在经历了林叔濠那场近乎背叛的行径之后，林舟的戒备心恐怕早已拉到了顶点。
表哥知道，自己若想真正帮上忙，就必须先打破这层坚冰。
他抬起头，目光直视林舟。
“舟舟，我确实是真心想站在你这边。”
林舟没说话，只是微微眯了眯眼，依旧保持着审视的姿态。
他愿意听，但不会轻易信。
表哥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也不急着辩解，而是缓缓坐直了身子。
像是在整理思绪，又像是在为接下来的话做准备。
“前两年，林叔濠拉着我一起去外地打工，当时我和他一个宿舍。”
他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冷意。
林舟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听到过这件事。
那时表哥刚从上一个工厂辞职，正愁找不到工作，林叔濠便拍着胸脯说有个高薪好活，把他带去了南方一个港口城市。
起初表哥还常夸林叔濠讲义气够兄弟，可没过多久，联系就渐渐少了。
“当时我感冒了，发着烧，一直在宿舍里躺床上咳嗽。”
表哥继续说道，语气里多了几分压抑的愤怒。
“你知道林叔濠干了啥不？”
他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寒光。
“他在那吼我，让我别打扰他休息。”
林舟的心微微一沉。他几乎能想象出那个场景：
狭小闷热的工棚宿舍里，表哥蜷缩在床铺上，浑身发烫，咳嗽不止。
而林叔濠却只顾着自己打游戏看视频，不仅没有半句关心，反而恶语相向嫌他吵。
“我当时就急了。”
表哥的声音提高了些许。
“他一个当哥的，弟弟感冒了咳嗽，他不关心一下就算了，还在这吼我？”
那一刻，表哥心里那点对堂哥的敬重和感激彻底碎成了渣。
林舟静静听着，心中却并未完全释疑。
林叔濠是什么德行他比谁都清楚。
自私刻薄眼里只有自己，这种事他干得出来一点都不奇怪。
可问题是——
为什么是他？
家里这一辈的兄弟姐妹不少，大表哥宋亚明稳重能干，表姐范茹雪聪慧通透，就连年纪最小的表弟也懂事乖巧。
他们中任何一个似乎都比他更有立场更有能力站出来主持公道。
林舟不信所有人都对爷爷奶奶的遭遇视而不见，他更不信自己是表哥唯一的选择。
表哥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扯出一抹苦笑，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又透着一丝无奈的清醒。
“因为我们这一辈，除了林叔濠，只有你是嫡孙。”
他说。
林舟整个人愣住了，瞳孔微微放大，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他在郑城生活了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了那座现代化都市里平等开放甚至有些淡漠的人际关系。
在那里，血缘的远近，姓氏的内外早已被核心家庭和个人奋斗的观念冲刷得模糊不清。
他从未想过，在老家这个看似平静的小城里，嫡长外孙这些古老而沉重的字眼竟依然如影随形，深刻地影响着每一个人的命运与选择。
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原因。
表哥见他怔住便继续解释，语气平静，却字字清晰，如同在陈述一个无法更改的事实：
“你大表哥宋亚明，早七八年前就结婚有孩子了，他是你大姑家的人，也懒得管这种事了。”
“他有自己的小家要顾，有孩子要养，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家务事，他掺和不起，也不想掺和。”
林舟默默点头。
大表哥确实如此，这些年除了逢年过节见个面以外，几乎与他完全断了联系，连个联系方式都没有加。
“你表姐范茹雪。”
表哥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复杂。
“她和你一样，一直在郑城，是你二姑家的人，还是女的。在老一辈眼里，女儿终究是泼出去的水，就算她再有心，也名不正言不顺。”
林舟的心微微一紧。
他想起了表姐那张温柔又坚定的脸，想起了她在之前毫不犹豫地站在他这边。
可表哥说得对，在这个重男轻女观念根深蒂固的小城里，一个外姓女哪怕再优秀也很难在家族事务中拥有真正的话语权。
“你表弟一样，是你二姑家的，关系再好也是外孙，我也一样。”
表哥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坦然。
“我们这些外孙，再亲，终究隔着一层。长辈们心里那杆秤，从来就没真正平衡过。”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林舟：
“除了林叔濠，只有你是亲孙子，还是唯一一个被爷爷奶奶一把屎一把尿，一点一点带大的亲孙子。”
林舟忽然明白了为什么爷爷奶奶对他格外偏爱。
因为他是林家现在的根，是爷爷奶奶血脉的延续，是这个家族现在唯一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自己人。
而林叔濠虽然也是亲孙子，却早已在一次次的自私与贪婪中亲手斩断了与这份亲情的纽带。
表哥说完便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林舟，等待他的回应。
林舟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指节微微发白。
他的心里翻江倒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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