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的寒意仍盘踞在喀拉昆仑，但晌午的阳光已带上几分柔软的力度，屋檐下的冰棱开始滴滴答答地化水。
团里的各项工作按部就班，速食面试用反馈良好，食堂运转平稳，谭晓晓肩上的重担似乎稍稍轻了一些。
这天中午，食堂照例加餐，改善伙食。
小孙师傅特意托人从山下的冰湖里弄来几条肥硕的冷水鱼，配上食堂自制的酸菜，要做一道拿手的“酸菜鱼片”。
后厨里，大锅烧得滚热，酸爽辛辣的气息随着蒸汽弥漫开来，勾得路过的战士们直抽鼻子。
谭晓晓刚从团部后勤处核对完下个月的粮食定量计划回来，还没迈进食堂大门，那股浓烈鲜香的鱼味混合着酸菜的发酵气息便扑面而来。
往常她也爱吃这口，今日不知怎的，胃里却突然毫无征兆地翻涌起来。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头，她下意识地捂住嘴，快步退到门外背风的墙角，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没吐出来，只觉得胸口发闷，额角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主任？您咋啦？脸色这么白？”正在门口扫雪的小战士柱子吓了一跳，忙扔下扫把跑过来。
谭晓晓摆摆手，勉强压下那阵不适，深吸了几口冰冷干净的空气，才觉得好了些。
“没事，可能刚才走得急，有点反胃。”她说着，心里却划过一丝异样。
这反应……似乎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冯爱兰听见动静，端着个搪瓷缸子从里面出来，缸子里是刚晾上的白开水。
“晓晓妹子，快喝口水顺顺。”她仔细打量着谭晓晓的脸色，又瞥了一眼食堂里飘出的热气。
忽然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眼里带着过来人的试探和关切，
“你这个月的……身上，来了没？”
谭晓晓正接过缸子，闻言手微微一顿。
她仔细回想，自从年前那阵忙得脚不沾地，似乎……确实迟了有些日子了。
她原先只当时常不规律，加之高原环境和工作劳累所致，并未特别在意。
此刻被冯爱兰一点，再结合刚才那突如其来的剧烈孕吐反应，一个模糊而又惊人的念头，倏地撞进心底。
她没说话，只是握着温热的缸子，抬眼看向冯爱兰。
冯爱兰从她瞬间怔忡的眼神和微微泛红的耳根里，已然明白了七八分。
脸上顿时绽开又惊又喜的笑容，连忙拉着她往安静的仓库那边走：“走走走，这儿味大，咱去那边透透气。你这孩子，自己也是个大夫（赤脚医生经验），怎么这般大意！”
午后，谭晓晓请了会儿假，去了团部卫生队。
卫生队的女军医是个利落的中年人，仔细问了情况，又做了检查。
结果虽因条件有限不能百分百确定，但结合脉象和种种迹象，女军医脸上露出了笑容。
“谭主任，八九不离十了。时间还早，但反应这么明显，也是有的。头三个月最要紧，可得注意休息，千万别再像以前那样拼了。”
从卫生队出来，谭晓晓独自踩着积雪回家。阳光在雪地上反射着细碎的金光。
她的手不自觉地轻覆在小腹上，那里依旧平坦，却仿佛能感受到某种微弱的脉动。
难以置信的喜悦与些许茫然交织着，缓缓浸润了她的心。
傍晚，陆霆骁带着一身寒气回来，发现谭晓晓不在厨房，而是坐在床边出神。
他立刻察觉她神情不同往日，眼里漾着从未有过的柔软光彩。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他快步上前，眉头蹙起。
谭晓晓拉过他的手，轻轻按在自己小腹上。
陆霆骁浑身一僵，漆黑的眸子紧紧锁住她的眼睛，里面充满了惊愕与小心翼翼的希冀。
谭晓晓迎着他的目光，轻声说：“霆骁……我们，好像有孩子了。”
时间仿佛静止了。陆霆骁脸上惯常的冷峻如冰雪般消融，眼底迸发出汹涌的狂喜。
他喉结剧烈滚动，一时说不出话，只是紧紧握住她的手，又慌忙松开些许，仿佛怕碰坏了什么珍宝。
他猛地单膝蹲跪下来，视线与她平齐，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极其轻柔地覆上她的小腹，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笨拙。
他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到尚且看不出任何变化的腹部，又移回她脸上，反复几次，才从喉咙里挤出低沉沙哑、却蕴含着滔天巨浪般情绪的几个字：“真……真的？晓晓……你……”
看着他这副全然失态的模样，谭晓晓眼圈微微发热，笑着再次点头：“卫生队的李医生看过了，说基本是了。”
巨大的喜悦这时才彻底冲垮了陆霆骁的理智堤防。
他站起身，一把将她小心地、稳稳地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手臂收得紧紧的，却又巧妙地避开了她的小腹。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灼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
没有更多言语，但这个拥抱，已然诉尽了一切——初为人父的激动、无法言喻的感恩，以及对怀中妻儿深沉如山的珍爱与责任。
良久，他才稍稍平复，松开她，双手捧着她的脸，指腹轻柔地擦过她不知何时滑下的一滴泪。
声音依旧低沉，却满是柔软的坚定：“从今天起，一切有我。你什么都不许操心，好好休息。”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后怕，“中午是不是就难受了？怪我，没早点察觉。”
“哪有那么娇气。”谭晓晓破涕为笑，心里被暖意填得满满的。
这天晚上，陆团长家亮灯到很晚。
消息虽然没有刻意宣扬，但陆团长亲自跑去卫生队详细询问注意事项、又罕见地跑到食堂小灶嘱咐小孙师傅近期饮食要格外注意清淡营养，这些举动，哪里瞒得过周围有心人的眼睛。
很快，谭主任有喜了的消息，如同这春日悄然融化的雪水，温柔而迅速地漫遍了小半个家属院和与之相熟的连队。
冯爱兰带着几个军嫂，送来了干净的旧棉布、柔软的小衣裳样子。
小孙师傅琢磨着如何在不影响口味的前提下，让饭菜更符合孕妇的营养需求。
就连平日里严肃的周政委碰见陆霆骁，也难得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笑容：“好事情！要照顾好晓晓同志！”
这个孕育在冰峰雪岭之间的新生命，尚未降临，却已凝聚了无数真挚的祝福与呵护。
谭晓晓抚摸着依旧平坦的小腹，望着窗外夜色中巍峨的雪山轮廓，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宁静与力量。
春天的脚步，终究是挡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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