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口，大多数人先尝了酸菜白肉。酸菜脆爽，白肉肥而不腻，汤鲜味美。东北的老兵点头：“嗯，是咱那味儿。”
接着尝腊味合蒸。南方的同志夹起一片腊肉，对着光看看透亮的油脂，送进嘴里，慢慢咀嚼，脸上露出满足的神色。
烤鸭最受孩子们欢迎。小手笨拙地拿着荷叶饼，夹两片鸭肉，放点葱丝黄瓜，抹上酱，卷成歪歪扭扭的一卷，塞进嘴里，笑得眼睛眯成缝。
谭晓晓没闲着。她在后厨盯着，哪桌汤少了就去加，哪桌菜不够就去补。何师傅几次让她坐下吃口，她都摇头：“等会儿。”
主桌那边，几位老首长吃得慢，边吃边聊。
“这酸菜白肉，酸得正，肉也嫩。”一位东北籍的老将军说。
“腊味合蒸有意思。”南方来的老干部夹起一片酱肉，“北方的酱味和南方的腊味，蒸在一起，竟不冲突。”
“这烤鸭酱调得好。”北京本地的老首长点头，“不甜不咸，正合适。”
正说着，一位头发全白的老首长——大家都叫他“老爷子”，是院里年纪最长、资历最老的——忽然放下筷子，对旁边人说：“拿纸笔来。”
纸笔拿来，老爷子略一沉吟，挥毫写下两行字：
“一口吃遍南北，
双筷挑起军民。”
字是颜体，浑厚有力。写罢，他让人把字送到后厨。
谭晓晓接过那张宣纸，墨迹未干，字字千钧。她看了许久，眼睛有点湿。
何师傅凑过来看，念出声：“一口吃遍南北，双筷挑起军民……好！写得好！晓晓，这是给你这顿饭的最高评价！”
谭晓晓小心地把字收好，继续忙她的。
那一晚，食堂里欢声笑语。南北口味在这桌饭上找到了共通点，不同背景的人在这顿饭里找到了话题。东北的讲雪，南方的说雨，北京的聊胡同，孩子们比谁吃的饺子多。
谭晓晓一直忙到八点多，等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她才盛了碗酸菜汤，拿了个馒头，坐在厨房门槛上吃。
汤还热着，酸香开胃。馒头是她自己蒸的，面发得好，松软有嚼劲。她小口吃着，看着食堂里热闹的景象。
张阿姨端着一盘饺子过来，挨着她坐下：“累坏了吧？”
“还好。”谭晓晓笑笑。
“老爷子那幅字，你得好好收着。”张阿姨说，“那可是宝贝。老爷子轻易不给人题字。”
“嗯。”谭晓晓点头。
“晓晓，”张阿姨看着她，“你来咱们大院一年多了吧？”
“快两年了。”
“刚来那会儿，看你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不爱说话，就知道闷头干活。现在……”张阿姨环顾食堂，“现在你是咱们大院的一宝。”
谭晓晓没说话，只是笑了笑。她想起刚来北京时的不适，想起第一次用煤球炉做饭的狼狈，想起孩子们哭着说想回北大荒，想起自己夜里偷偷抹眼泪。
现在，她坐在这里，身后是热气腾腾的厨房，面前是欢声笑语的团圆宴。大院的人认识她，孩子们喜欢她，连最挑剔的老首长也肯定她。
这一切，都是靠这双手，这口锅，一点一点做出来的。
晚上九点，宴席散了。家属们帮忙收拾碗筷，打扫食堂。谭晓晓把剩菜分给各家——这是老规矩，不能浪费。
她特意留出一份，装在饭盒里。李嫂看见了，问：“给谁留的？”
“给对门小王。”谭晓晓说，“她爱人值班，没来吃饭。”
李嫂点点头，没说什么，但眼神柔和了许多。
回到家时，已经十点了。三个孩子还没睡，在等妈妈。暖暖扑上来，小鼻子嗅嗅：“妈妈，香香的。”
“都是油烟味。”谭晓晓抱起她。
陆霆骁今天也加班，刚回来不久。看见她疲惫的样子，问：“顺利吗？”
“顺利。”谭晓晓从怀里拿出那幅字，“老爷子题的。”
陆霆骁展开看，半晌，说：“这评价很高。”
“我知道。”谭晓晓把字仔细卷好，“得找个地方裱起来。”
夜里，她躺在床上，却睡不着。不是累，是那种充实的、暖洋洋的感觉，让整个人都放松不下来。
她想起老爷子那两句话：“一口吃遍南北，双筷挑起军民。”
食物就是这样。最普通，也最神奇。能跨越山河，连接南北；能不分彼此，团结军民。一口锅里，炖的是菜，也是人情；一双筷下，夹的是食物，也是情谊。
她从北大荒来，带着黑土地的质朴。在北京这两年，她学会了这里的精致，也保留了自己的本色。就像今晚这顿饭，酸菜是东北的粗犷，烤鸭是北京的讲究，腊味是南方的细腻。融合在一起，成了新的味道，属于这个大家庭的味道。
窗外的鞭炮声渐渐稀了。除夕夜深了。
谭晓晓侧过身，看着身边熟睡的陆霆骁，看着旁边小床上三个孩子安睡的脸。
她想，这就是家。这个小小的屋子，这个拥挤的城市，这个热闹的大院，都是家。
而她，用她最擅长的方式，为这个家添了一份温暖，一份味道。
这顿南北融合宴，不只是团年饭。
是她这两年的答卷，是她在这片新土地上扎下的根。
一口吃遍南北——她做到了。
双筷挑起军民——她正在做。
日子还长。她会继续做下去，用这双手，这口锅，做出更多连接人、温暖人的味道。
就像黑土地上的种子，在哪里都能生长。
就像她，在哪里，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发出自己的光。
夜深了。谭晓晓闭上眼，终于沉沉睡去。
梦里，还是那片黑土地，还是那眼灵泉。但泉边多了十七孔桥的倒影，地里长着京西稻。而她站在田埂上，手里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酸菜白肉汤，汤里漂着几片烤鸭，底下垫着腊味。
她尝了一口，笑了。
是家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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