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璟若听完，亦不禁神色黯然。他自幼双亲皆失，可王直夫妇对他的关爱之情至今仍铭记于心。听闻谢子清话中那沉重之意，令他愈发思念父母。良久之后，才长叹道：“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谋深远，天下大抵皆是如此。伯父之所思，想必明君此时已然明了。”
谢子清闻言，苦笑道：“明君是个极为懂事的孩子。苦修十年回到湖州后，虽从不提及修行之事，但她那清冷的模样，老夫皆看在眼里。平日行事虽孝敬有加，可其间的生疏却是瞒不过老夫。这也是老夫愿放她随赵先生云游的缘由，便是想借其学识，慢慢化解她的心结。” 说到此处，谢子清话锋一转，接着说道：“或许正是你二人机缘巧合，方能同窗于赵先生座前。方才自进门起，老夫便一直在观察，如今的明君与当日大不相同，似乎心中郁结尽去，又多了些寻常女儿家的神态。此点令老夫甚是欢喜，想来这其中贤侄定然功不可没。”
王璟若脸色微红，说道：“伯父过誉了，在下习武多年，脑子着实愚笨得很，若非因缘际会，只怕至今仍不明白明君之意。” 随后便将自己在燕门关受伤，谢明君悉心照料之事详细诉说一番。而后郑重说道：“伯母仙逝后，伯父至今未再娶，伉俪情深，尽在其中。明君每每与在下谈及，皆赞不绝口，在下亦心生向往。在下虽不才，却也愿效仿伯父之意。只要在下尚有一口气在，断然不会让明君受到丝毫损伤。”
谢子清听他提及亡妻，脸上不禁流露出一丝哀戚之意，随后正色说道：“方才老夫也已看出，明君的一番心思全然系于你身，只是你二人年少，又初涉情事，中间尚有诸多关节未曾想通透。如今老夫且问你三件事，若你回答能合我心意，则此事可成。若不合心意，那此事休要再提。”
王璟若闻言，立即抖擞精神回道：“无论回答是否合伯父心意，在下之情绝不更改，不过还请伯父发问。”
谢子清问道：“这第一问，便是你家仇是否还要报？”
王璟若神色一凛，答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自然要报。想来伯父是担忧我只身涉险，若有差池，误了明君终身。” 见谢子清微微颔首，王璟若继续说道：“此事当日在下也曾与明君说清，虽说明君不以为意，但在下却不得不深思熟虑。早些年，在下曾想将武艺练至精熟，然后前往定州行刺。但后来仔细思量，甚为不妥，故而才参加武举应试，出任后唐一军之将。想着后唐与梁国早晚必有一战，届时王隐从王家夺走的一切，在下定要亲手讨回。之后与明君相识，更知起初想法何其幼稚。如今在下报仇之心未泯，却也有足够的耐心。”
谢子清点头说道：“如此甚好。那第二问便是，晋阳与湖州相隔甚远，后唐与吴越又分属两国，明君自幼生长于江南，若是思念故土，你当如何？”
王璟若沉思片刻，答道：“此事在下也曾与明君商讨许久。如今在下虽有军职在身，但归根结底不过一介武人。在见识过赵先生等人的神技，又听闻六大宗师的风采后，在下心中甚是向往。待报了家仇，助晋王殿下奠定一份安稳基业后，在下便要与明君归隐山林修行，而且想的便是来这江南之地。”
谢子清闻言，叹道：“打下一份安稳基业，谈何容易。放眼前朝历代，也唯有杨坚当年于一年之内一统天下，可那也是其数十年布局方能一举成功。也罢也罢，这些皆是你二人之事，我不再多问。不过这第三问，你却要深思熟虑后再回答。如今吴越和后唐之间有梁国相隔，还算安宁。但牛清篡位无德，定然难以长久。倘若有那么一日，后唐势大，灭梁之后必然怀有吞并天下之意，到时你我各为其主，你又该如何抉择？”
这个问题让王璟若一愣，前面两问他尚曾思索过，可这最后一问却是从未想过。于是沉思许久，才缓缓说道：“若果真有那样一日，在下断不会徇私废公，因私废公，非我等之义。若在下说些违心之语，只怕伯父愈发会轻视在下。不过到时胜败自有天意，若在下败了，自然会携明君隐居，从此不问世事。但若是在下胜了，自然也会全力保全伯父，甚至钱氏一脉，以全伯父君臣之义。”
谢子清闻言大笑道：“此事说得倒是有些遥远了，待到那时再议不迟。” 说罢，满意地看着王璟若说道：“贤侄之心，老夫已然知晓。其实方才所问，不过是想考验你的心性罢了。但即便你的回答不合老夫之意，老夫又能怎样呢？我仅有明君这一爱女，她若执意相随于你，莫非老夫真要棒打鸳鸯不成？只怕到时弄得父女反目，岂不令亡妻在九泉之下寒心？” 说罢，脸上露出一丝萧索之意，自己斟了杯酒置于唇边，叹道：“儿女长大了，终究不由爹娘。也罢，儿孙自有儿孙福，如今惆怅又有何用？” 说罢将那杯酒一饮而尽。对王璟若说道：“天色已晚，贤侄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不妨早些歇息，老夫还要去衙中提审那梁军探子。”
王璟若见状，也起身致谢，跟着谢家奴仆前往厢房准备歇息。可那奴仆刚走，便听到门外传来谢明君的声音：“睡了吗？”
王璟若起身开门，笑着说道：“刚进屋，哪能这么快就睡？” 说罢转身将门关上，然后与谢明君在月色中步入厅院，在一处石几旁坐了下来。
谢明君低着头，轻声问道：“父亲怎么说的？”
王璟若本想逗逗谢明君，却见她双手不停地搓着衣角，显然极为紧张，不由得心中一软，轻轻拉起谢明君的双手，说道：“伯父大人并未反对。” 随后将谢子清与自己所说之事一一详述。
谢明君听到后来，不禁落泪，喃喃说道：“若果真嫁与你，可怜爹又要一人守在这清冷的宅院之中，一如当年我去明州修行之时。”
王璟若轻轻揽住她的肩头说道：“父母之恩，此生难报。唯有待这世道太平些，便常来探望吧。”
谢明君闻言微微点头，将脸颊靠在王璟若肩头，似乎心情平复了些，想要享受此刻的宁静时光。月光洒落，将二人相依的身影拉得越发修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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