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建瑭一边指挥着骑兵自马背后将一罐罐火油放到牛车之中，又用柴草掩盖，一边对李肱说道：“李将军，我先带三四十人入营，待营中火起之时你便率大军冲营！”李肱抱拳应诺，然后看着施建瑭与数十名伪装好的突骑军军士驾着牛车远去。
眼看辕门将近，车辕上的施建瑭用短刀抵住那名仅存的活口后心，低声道：“该怎么做你当晓得，入营之后便放你离去，若是漏了半点口风...”一阵刺痛自后心传来，慌得那梁军樵兵连呼不敢。
箭楼之上的守营军士见到牛车，正要喝问，忽见队伍中有人举起火把摇晃三下——正是早间出营樵采的约定暗号，于是便命人大开辕门，放牛车入营。
这时有军士来到车前，正要翻看柴草，一旁的施建瑭手中寒光一闪，那军士便捂着脖子软软倒了下去。随后他又一个纵身，将辕门处的灯笼抢下掷到了牛车之上。
破裂的灯笼瞬间引燃了牛车上的柴草，前方耕牛吃疼，带着着火的车辆便向前奔逃，慌不择路下竟然撞向草料库。而随着车中的火油被打翻，蜿蜒的火蛇很快便引燃草料，整座草料库当即燃起冲天烈焰。
远处的山岗上，李肱看见冲天火光，当即挥起手中长刀高呼：“杀尽梁贼！”随后便一马当先冲了出去，身后千余铁骑如决堤洪水般涌下山坡，马蹄声震得大地微微颤抖，转眼间便已经杀入梁军大营之中。
此时施建瑭已经占住辕门，率那数十名突骑军士与敌展开厮杀，随着轻骑冲破辕门，不断斩杀扑上来的梁军军士，施建瑭也跃上马背，提起手中长戟带人向内冲杀。
铁蹄踏碎营门处的篝火堆，火星如金蛇狂舞着窜上牛皮帐篷。“唐军破营！”的嘶吼声中，千余轻骑分成十股洪流，一路泼开火油。霎时间营中数十处火头冲天而起，将营地上空烧成赤红穹顶。
当贺德伦和袁象先赤足自中军帐中冲出时，整片营地已经大乱，四下里火光冲到，惨叫声伴着“唐军来啦！”的呼声此起彼伏。二人顿时大惊，这时一个亲卫冲到近前高呼：“大人！东营马厩...”话音未落，一支流矢便自火焰中穿出，正中其后脑，当即倒地不起。
贺德伦抬眼望去，见东营处先起火光，接着便是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正是梁军存放攻城火药硝石的库房。而随着这声巨响，马厩中的数千战马受惊挣脱缰绳，于火场之中四散狂奔而出，燃烧的鬃毛如同流动的火河，随即撞翻整排箭楼，将上面的梁军军士一同砸入火海。
梁军大营内火龙腾跃，顺着粮车篷布、草料垛子，直舔到中军牛皮大帐。硫磺烟裹着松脂气，熏得星月无光。正好似：祝融肆虐焚天网，赤帝狂舞裂地维。
夜色之中难辨敌我，在满营“唐军破营”的呼喊声中，无数梁卒竟自相残杀起来。有人挥刀砍向举火把的同袍，更多士兵则赤着脚在雪地里奔逃，被冻成青紫的足底在火光中格外刺目。
此时的城西梁军大营处，杨师厚还在指挥大军搭设营寨，忽见东城处火光冲天而起，将半边天都映得通红，顿时大惊失色，连忙往御帐向牛清禀报。
这时营门外突然冲来数人，只见这些人满身鲜血，断掉的右臂处缠着浸透血水的布条，在火把映照下宛如地狱爬出的恶鬼一般。这些人一到营门处便放声大喊：“后唐大军夜袭！”
这凄厉的喊声在平静的夜色中甚是刺耳，直穿入到牛清御帐之中，惊得他打翻鎏金酒樽，浑浊的葡萄酒在虎皮地毯上漫开，像极了枣强城中的血泊。杨师厚按剑急道：“夜色之中也不知唐军来了多少，如今东营被破，只怕片刻便至此处，陛下万乘之尊，恐为乱兵惊扰。还请尽快离开险地，臣为陛下断后！”说罢也不待牛清吩咐，转身出帐去了。
牛清翻身坐起，背后疽疮剧痛，一旁侍奉的段凝连忙将他一把扶住，冲出帐外，寻来马匹准备向外奔逃。
路过粮仓之时，牛清咬牙切齿嘶吼道：“烧！全给朕烧了！”一旁亲卫连忙将手中火把扔向堆积如山的粮车，瞬间粮车便燃起大火，爆裂声接连响起，迸射的谷粒如同金雨倾泻，在狂奔的士卒铁甲上撞出一阵阵脆响。当中军帐处那杆金色龙旗坠入火堆时，融化的龙纹在烈焰中扭曲变形，化作青烟融入遮天蔽月的浓烟之中。
正要整军的杨师厚见到营中大火，望着冲天火光，枯瘦的手掌拍在战马鬃毛上：“糊涂啊！”但此时营中已然大乱，这时吊着胳膊的李周彝策马来到近前，连声唤道：“大人，快走吧，陛下放火烧了粮草，再不走便来不及了！”说罢一鞭抽在杨师厚马臀处，坐骑吃痛狂奔时，杨师厚回头望去，整座大营已化作流动的火河。
不远处小山岗上的李昭看着东西两处大火映红夜空，不禁目瞪口呆。东营战事他是知道的，原本的计划是东营梁军大乱后借溃兵冲击西营，自己再趁机冲杀。如今城东处仍有喊杀声传来，这边西营便已然大乱。但他也知道机不可失，于是一挥手中三尖两刃刀，两千轻骑如离弦之箭冲下山坡，铁蹄震得冻土开裂。
梁军奔逃之中见火光中闪现后唐大旗，又听得远处马蹄声滚滚而来，只当是后唐大军已至，越发混乱，五万大军自相践踏，死伤无数。
溃军洪流在暗夜中盲目奔涌。铠甲相互碰撞的铿锵声惊起寒鸦，丢弃的兜鍪滚落结冰的河面，鎏金盔缨在月光下泛起幽蓝。一匹无主战马拖着半截燃烧的旗杆冲入松林，火星点燃树脂，瞬间将整片树冠烧成冲天火炬，映照出雪地上蜿蜒数里的断戟残戈。
晨雾散尽时，蓨县城头守军与唐军轻骑汇合。望着东西两处犹在飘荡的浓烟，李昭与诸将相视无言。此战竟有如此战果，连他们自己都始料未及。战后不知哪个成德军士卒编的打油诗迅速在军中流传：
伪旗巧破千重寨，
妙算焚尽万石粮。
可叹梁军十万众，
夜半尽作烤猪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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