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今日本不该出现在大殿上，但皇帝向来爱重皇后，为满足她瞧热闹的愿望，还是让她来了，让皇后也看看有哪些外邦使节前来贺寿。
毕竟听说有异国公主前来，有皇后帮忙照应也好。
但在足利义满第一次吐血后，皇后就回去了——
她觉得还是走吧，这都涉及外朝政治了，她这个皇后还是老老实实回去带着命妇们吃吃喝喝的好。
可这边皇后正与命妇们说话呢，就有小太监，把前朝发生的事情带回后宫：“娘娘，那位五国公主，被陛下封为镇海抚远承天靖海大长公主，秩同亲王呢！”
参与寿宴的官眷们更是满面茫然：她们听到了什么？小太监说的每句话都是大昭官话啊，她们怎么听不懂？
前朝与后宫必须有传话的人，否则皇后怎么配合皇帝安排那些命妇的活动内容、及掌握离宫时间？
所以小太监过来汇报，皇后并没有回避众人。
虽说小太监声音不大，但命妇们多懂事啊，皇后要听汇报，她们便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打扰到皇后，于是……
于是就都听到了。
听到是听到了，但所有人，包括皇后在内，都是一脸迷茫——
小太监说的话自然是官话，标准得很，也清晰得很，字字她们都听懂了，不但听得懂，还会写呢，可是，这些字连成句子，她们怎么就听不懂了？
大长公主？
这在过去，可是只有皇帝的姑母才获得过的称号！
不等皇后去消化这个令人震惊且不解的消息，小太监已经继续说出下一个让她们惊掉下巴的消息：
“皇上还将宁波康提督赐婚给那位五国公主！”
嚯嚯嚯嚯！
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皇后还曾想过让康大运去尚因有心疾、一直未嫁人的公主呢，不然这位公主实在不好婚配。
不管是许给哪位显贵世家的公子都不合适，好像皇家故意把有病的公主嫁过去给他们添堵似的。
而康大运最合适，要才华有才华，人家是探花郎；要相貌有相貌，人家剑眉星目；要没有家世还没有家世，好摆布！
可是、但是、可但是！
这么好的人选，被皇上赐给五国公主了？！
*********
太和殿里，梁撞撞听圣旨听的是心猛地直往下沉！
皇帝说的是“赐婚康大运与大长公主梁撞撞”！
这个语序，在极其讲究尊卑和名分的时代，几乎坐实了“康大运尚公主”的名分！
虽说从梁撞撞的角度，她十分高兴皇帝能这么“有眼力见”，可这里是大昭，不是人人平等的现代！
康大运一旦成为“尚主”的驸马，按照祖制，康大运这个封疆大吏的实权地位将岌岌可危。
那些言官立刻就会以此为借口攻讦他“不宜再掌兵权”。
甚至小康子本人，也会被视作依附妻族的“赘婿”，尊严尽失！
——瞧瞧后边那个“你挺坏”，眼珠子都开始冒光了！
不，这绝非梁撞撞苦心谋划想要的结果。
她费尽心力抬高自己，是为了给康大运筑起一道保护伞，而不是给他套上枷锁！
一念及此，梁撞撞立即深深拜伏下去，姿态恭谨至极：“陛下！”
她得抓紧在第一时间，在别人还来不及说话的时候，赶紧扭转局面！
皇帝眉头微皱了一下——怎么，这就恃宠而骄了？朕刚发布旨意就敢马上反对了吗？
所有臣子也都一个激灵——到底是妇人，是真不懂规矩啊！陛下给了这么高的荣誉，你还敢有不满？
康大运还来不及为陛下给赐婚而高兴，就被梁撞撞这一声给吓得差点魂儿都飞了——撞撞，别乱来！
虽然人们心思各异，却谁都没有梁撞撞的速度快——
梁撞撞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坚定，说道：“陛下天恩浩荡！臣感激涕零，五内铭感！
但祖宗礼法，君臣纲纪，男为乾，女为坤，尊卑有序，乃天地至理；
臣虽蒙陛下逾格天恩，封为公主，位比宗亲，然此身此心，永不敢忘女子之本分，君臣之大义！”
梁撞撞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充满敬服地看向康大运的方向：
“康提督，乃陛下慧眼钦点之封疆重臣，国之柱石；
他忠肝义胆，智勇双全，屡建奇功，臣对康提督，唯有倾心仰慕，敬之爱之；
岂能以公主虚名而凌驾于国之干城之上，损朝廷法度，伤夫君尊严？”
说到这里，梁撞撞觉得铺垫得够了，再多，以她的水平是编不出来了，便深吸一口气，将她清晰而坚定的声音响彻大殿：
“臣恳请陛下明鉴！请您收回成命语序，恳请陛下，为提督康大运，与臣梁撞撞——赐婚！”
她将康大运的名字郑重地放在了前面！
“此乃康提督明媒正娶，娶妻梁氏，非臣女招赘纳夫！
如此，方合乎天地人伦，顺应祖宗礼法，彰显朝廷体统，更全康提督为国守土、顶天立地之男儿尊严！
臣嫁入康家，必恪守妇道，相夫教子，与康提督同心同德，效忠陛下，永固海疆！
万望陛下俯允成全！”
所有人都被梁撞撞这番滴水不漏、深谙世情、处处以祖宗礼法为盾、字字维护康大运尊严的请求深深震撼。
这个女子，在滔天的权势和尊荣面前，竟能如此冷静机敏，将自己放低，将夫君的尊严和前途置于首位！
可见其对康大运的情意与维护，已然超越了一切！
大殿之内，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不，有声音！
像是有人在不停打嗝的声音。
倪廷槐等人抑制不住地“嗝儿”一下，又“嗝儿”一下，像是被灌了风般，不停地打着气嗝。
太气人了！
他们的谋算尚未实施就已失败！
谁能想到那个梁撞撞竟胆大包天，敢在皇帝刚下旨她就直接反对回去？！
这让他们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只有康大运跪伏在地上一动不动——所有急出来的汗水，这会儿全都变成感动的泪水，从眼中流淌出来，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我的撞撞，我的撞撞啊！
他在心里不停地呼唤。
昭武帝深邃的目光凝视着阶下那个深深拜伏、脊梁却挺得笔直的纤细身影，眼中最后一丝疑虑也化作了纯粹的激赏。
他终于彻底确认，自己这个看似离经叛道的决定，无比正确！
“哈哈哈哈！”
皇帝畅快的大笑声再次响起，充满快意和欣慰：“好！好一个深明大义、恪守礼法、情义双全的镇海抚远承天靖海大长公主！
朕，准卿所请！全汝夫妇之义，彰我大昭礼法之盛！”
皇帝收敛笑容，重新下旨：“着即：收回前谕！
赐婚提督东南海防军务兼总理沿海市舶事务康大运，与镇海抚远承天靖海大长公主梁撞撞：
康大运娶妻，梁撞撞出嫁，二人结为夫妇，永结同心，共保海疆，永为大昭股肱栋梁！”
“吾皇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带着由衷的敬佩与臣服。
倪廷槐等人彻底瘫软在地，面无人色。
康大运趴伏在地，肩膀不停抖动，眼中热泪盈眶。
心中的爱意与敬意，如同汹涌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唯独梁撞撞，跪趴地上谢恩，却不忘把头往旁边偏，好让视线能看到后方去。
倪廷槐正在后面恨恨地盯着他们的背影，一下子就对上了梁撞撞从眼角射过来的视线——小样儿，咱俩不算完，你给老子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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