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林家屋内庆贺的欢声笑语隐约传出，更衬得院里某些角落死寂无声。易中海没有像其他邻居那样凑上前道喜，他静静地站在自家窗前，那双惯常温和含笑的眼睛，此刻却深沉得如同两口古井，映不出半点光亮。
他手里捏着一支没点燃的香烟，无意识地捻动着，指尖微微发白。
林修远考上中专，而且是机械专业——这个消息像一记重锤，敲碎了他心底最后一丝侥幸。
他曾以为，四合院就是整个世界，他易中海便是这方天地的定盘星。他算计着养老，打量着院里每一个有潜力的年轻人，像挑选庄稼一样精心。林修远，无疑是他近年来看到的最好的“苗子”——聪明、沉稳、有主见，家庭成分好，还有林建军这个得力的叔叔。若能收归门下，悉心培养，将来必能成为他最得力的臂助和最体面的依靠。
为此，他放下身段，主动拉拢，许以重利。却没想到，被那孩子不卑不亢、滴水不漏地拒绝了。当时他只是觉得可惜，有些恼火，但并未完全放弃，总觉得日子还长，一个孩子，总有需要依靠长辈的时候。
可现在……
中专录取通知书，像一道耀眼的光，刺破了他构筑的认知藩篱。那孩子要走的，是一条他易中海完全无法触及、更无法施加影响的康庄大道。机械专业，国家干部，未来的工程师……这些身份和前景，远非一个四合院的八级钳工、管事大爷所能比拟和束缚。
“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易中海脑海里莫名冒出这句老话。林修远这一跳，直接从四合院这潭水里，跳到了他只能仰望的云端。
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挫败，还有一丝被时代抛弃的惶恐。他赖以生存和掌控的“经验”、“人情”、“辈分”，在那一纸代表着崭新知识和国家力量的通知书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林家这条船，已经不是他能轻易系缆的了。
更让他心惊的是林家的整体崛起。林建军的副所长，林大山在乡里的声望，如今再加上林修远这条即将腾飞的潜龙……林家展现出的能量和潜力，已经超出了他所能算计和平衡的范畴。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试图将林家纳入掌控的念头，是何等可笑和不自量力。
他缓缓点燃了那支烟，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在肺里打了个转，却驱不散心头的寒意和复杂。他看向林家方向的目光，最后只剩下深深的忌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颓然。他知道，从今往后，对待林家，只能是“敬而远之”，或者“顺势而为”，再也生不出半分掌控之心了。
与易中海内心的惊涛骇浪相比，许大茂的恐惧则更加直接、更加绝望。
他没有回家，而是失魂落魄地推着自行车，踉踉跄跄地走到了胡同口一个僻静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砖墙，才敢让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剧烈的心跳稍稍平复。
他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连车都支不稳。
“中专……机械专业……干部……”这几个词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每重复一次，就让他心头的寒意加重一分。
他原本以为，林家只是走了狗屎运，靠着一个副所长的叔叔和一点小聪明才暂时得意。他许大茂好歹是个电影放映员，走街串巷，见多识广，将来未必没有翻身的机会。他甚至阴暗地想过，等风头过去，或许还能找机会给林家下点绊子，出出心中恶气。
可这一纸通知书，彻底击碎了他所有的幻想和侥幸！
中专生！那是将来要坐在办公室、指挥别人干活的人！是真正的国家栋梁！他许大茂一个“文艺工作者”（他自封的），拿什么跟人家比？拿什么去斗？
更可怕的是林修远这个人本身。那小子邪门得很！身手好，医术怪，现在又考上了中专，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自己以前干的那些蠢事，要是被他记恨，等他将来发达了，捏死自己还不跟捏死只蚂蚁一样？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许大茂。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未来灰暗的下场——被林家，被林修远，彻底踩在脚下，永世不得翻身。
“完了……全完了……”他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眼神空洞而绝望。之前对林家的那点嫉妒和不甘，此刻全部化为了深入骨髓的恐惧。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躲起来，离林家越远越好，最好让他们彻底忘记自己这个人存在过。
胡同口吹来一阵冷风，许大茂打了个寒颤，才从绝望的臆想中稍微清醒。他慌慌张张地扶起自行车，也顾不上骑，推着车，低着头，像只受惊的老鼠，仓皇地朝着与四合院相反的方向逃去，仿佛身后有什么恐怖的怪兽在追赶。
夕阳完全沉入地平线，四合院笼罩在暮色之中。易家窗前的一点烟头红光明明灭灭，最终熄灭。胡同口早已不见了许大茂的踪影。
一纸通知书，映照出两种截然不同的绝望。易中海是棋手发现自己棋子脱控、棋盘倾覆的无力与忌惮；许大茂则是蝼蚁面对即将碾下的巨轮时，最原始的恐惧与溃逃。
而林家屋内，温暖的灯光下，一家人围坐，正满怀憧憬地规划着崭新的未来。那薄薄的录取通知书，静静地躺在桌上，仿佛一把钥匙，已经为他们打开了一扇通往更广阔天地的大门。门内门外，已是两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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