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林深处的小亭，临水而建，檐角挂着几盏尚未点起的风灯。夕阳最后的余晖透过稀疏的花枝，在亭内地面投下斑驳晃动、渐渐黯淡的光影。远处村庄升起袅袅炊烟，混合着晚风送来的桃花甜香，本该是温馨宁静的黄昏，此刻却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重。
步入亭中，冯林停步，转身面对你。暮色将他轮廓勾勒得有些模糊，唯有那双异色眼瞳，在渐暗的光线中依然清晰，映着你的身影，也映着天边最后一丝挣扎的霞光。
“你想说什么？”冯林先开了口，语气是慕温很少听到的、近乎纯粹的认真，剥去了所有伪装和缓冲。
你站在他面前，迎着他坦荡到近乎锐利的目光。一路奔波的喘息已经平复，但心口的鼓噪却越来越响。遣散慕泠时的锥心之痛，质问苏景后的疲惫与悲凉，还有连日来冯林那步步紧逼又若即若离的“告别巡礼”所带来的、不断累积的困惑与不安……所有情绪混杂在一起，最终在他胸腔里沉淀成一块坚硬的、必须被吐出的石头。
你深吸一口气，桃花的甜香涌入肺腑，却带着一丝黄昏的凉意。
“你之前说的。”你开口，声音有些发紧，却努力保持着平稳，“关于‘回去’的方法。以及……你的条件。”
你直视着冯林的眼睛，不放过里面任何一丝情绪变化。“我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是不是……只要我答应你的条件，你就能让我回到原来的世界？” 你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孤注一掷的追问，“以及……‘回去’之后，这里的一切，这个世界，会怎么样？你……会怎么样？”
最后几个字，你问得很轻，却重逾千斤。这不仅是在确认交易，更是在试探冯林那“谈腻了就放你走”的轻松许诺背后，是否隐藏着你所恐惧的代价。陌泽的冷冽维护、闰肖的沉默守护、杜浪泞的清冷背影、秋清几灿烂笑容下的复杂眼神、宁鹏岁炸毛背后的脆弱、楠厄枫树下沉静的凝望，甚至棠北萍那洞悉一切却又缄默不语的态度……还有冯林自己这些日子反常的、近乎献祭般的陪伴与安排……所有这些碎片拼凑出的图景，都让他无法相信这只是一场简单的、各取所需的“交易”。
冯林没有立刻回答。他转身，面向亭外蜿蜒的溪流和沉入山峦的最后一缕夕晖，背对着你。暮色将他挺拔的背影染上一层暗金色的轮廓，显得有些孤寂。
过了许久，久到天边最后一线光也消失了，溪水对岸的桃林彻底融入深蓝的夜幕，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仿佛浸透了这夜晚的凉意：
“方法是真的，给你看过的那个邮件。”他承认，“一个……基于‘退款申请’数据异常的接口。我是你的大号，是你在虚拟世界锚定的‘最高资产’，也是触发这次穿越的‘钥匙’之一。以我为媒介，消耗掉账号剩余的所有‘价值’，可以尝试在那异常波动的瞬间，构建一条反向的数据通道，送你的意识‘回去’。”
他用着游戏术语，描述着匪夷所思的现实，语气却像在陈述一个早已计算过无数遍的冰冷公式。
“至于这个世界……”他顿了顿，声音里终于泄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自嘲的波动，“一个基于你认知和执念，因‘退款’和‘穿越’事件产生交叠而临时稳定的‘心象副本’？当核心锚点离开，作为‘钥匙’和‘主要价值载体’的我被‘消耗’……它会怎么样？大概会像一场醒来的梦，数据流重组，异常被修复，一切回归‘正常’的游戏世界轨道。你遇到的那些人，那些事，那些纠缠不清的标记和信息素……或许会作为一段冗余数据被覆盖，或许会以另一种‘正常Npc’或‘玩家’的逻辑继续存在。谁知道呢。”
他说得轻描淡写，甚至带着点玩味的残酷，但你却听出了那平静之下深不见底的黑暗。回归“正常”，意味着抹去所有因你而产生的异常互动和记忆。那些鲜活的爱恨、守护、嫉妒、疯狂都将不复存在，或者变成面目全非的“正常”数据。
“那你呢？”你追问，声音有些发抖，“你说消耗掉账号的‘价值’……作为‘钥匙’和‘媒介’的你，会怎么样？” 你不敢去想那个最坏的可能，但冯林话语中那种近乎献祭般的平静，让你无法不往那里想。
冯林终于转过身。亭檐下，不知何时亮起的风灯散发出昏黄柔和的光，映亮了他的脸。他脸上没有悲戚，没有不舍，甚至没有慕温预想中的任何激烈情绪，只有一种近乎疲惫的、尘埃落定的平静，以及眼底深处，那片化不开的、沉郁的温柔。
“我？”他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却奇异地将那红蓝异瞳映得格外明亮，“我是冯林啊。你的百万账号，你自豪的血河大帝，这个世界里因你而存在的、一个比较特殊的‘数据集合’。” 他走上前一步，距离你很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温度，和他身上那清冽竹香中最后一丝暖意。
“交易条件不变。”他看着你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让我永久标记你，是……完完全全的、最后的标记。然后，和我谈一场恋爱。一场你知道终将结束，我也知道终将结束的恋爱。直到……你觉得可以了，或者我觉得腻了。”
他抬起手，指尖极轻地拂过你额前被晚风吹乱的发丝，动作温柔得像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
“至于我之后会怎样……”他凝视着你，异瞳深处翻涌着慕温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光芒，“或许会作为一段被‘使用’过的异常数据，在修复中被清理。或许……会以某种‘残影’的方式，留在你那边的游戏账号里？谁知道。” 他耸了耸肩，故作轻松，但那故作轻松之下，是无法掩饰的、巨大的空洞。
“但那是我的事，慕温。”他收回手，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最后的强硬，“你只需要考虑你的选择。接受这场交易，得到你想要的‘回去’的机会，代价是……在离开前，彻底地属于我一次，并陪我走完这最后一段路，或者……”
他停住了，没有说“或者”后面的选择。但你明白。拒绝，意味着可能永远困在这个越来越异常、也越来越危险的世界，意味着辜负冯林精心布局的“告别”与可能的牺牲，也意味着……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羁绊，将永无止境。
夜风吹过亭角的风灯，光影摇曳。溪水潺潺，远处传来几声归巢倦鸟的啼鸣。桃林的甜香在夜晚变得更加馥郁，却带着一种凄迷的意味。
你站在那里，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冯林。你的大号，你曾经倾注心血的角色，此刻正以如此真实又如此虚幻的姿态，为你铺设一条归途，同时将自己置于悬崖边缘。
交易？不，这更像是一场献祭。一场冯林用自己在这个世界存在的“终结”，为你换取的“新生”。
而你要付出的代价，除了身体和情感的短暂交付，更是亲手为这段荒诞离奇、充满了痛苦与温柔、背叛与守护的旅程，画上一个血色的句号。
你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半晌，才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响起：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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