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酒吧出来，她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先去了趟超市，买了些东西。回到家，看着时间还早，阳光正好，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去看看那三小只吧。
只是空着手去似乎不太好。想到幼儿园里那些叽叽喳喳的小豆丁，苏清弦难得地起了一丝柔软的心思。反正也无事，她挽起袖子，走进了厨房。
黄油在室温下软化，加入细砂糖搅打至蓬松，分次加入蛋液……苏清弦的动作不疾不徐。
面粉过筛，揉成光滑的面团，再用模具压出小熊、小兔子、星星的形状。烤箱预热，香甜的气息渐渐弥漫了整个小小的房子。
她耐心地等着饼干烤至金黄，冷却后，用漂亮的纸盒仔细装好，每一个都透着可爱和用心。
提着这盒充满心意的饼干，苏清弦来到了三小只所在的幼儿园。
跟门卫说明来意，又给老师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一位年轻的女老师迎了出来，热情地将她领向教室。
透过明亮的窗户，苏清弦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教室中间的三小只——苏砚、苏翊、苏晨。
他们正低着头，小眉头微蹙，认真地在本子上写着什么。阳光落在他们毛茸茸的发顶，显得格外乖巧。
就在这时，靠窗边一个小女孩无意间抬头，目光瞬间被窗外那道清丽的身影吸引。
她忍不住低呼出声，声音里满是纯真的惊叹：“哇！好漂亮的姐姐啊！”
这声小小的惊呼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周围的孩子们纷纷好奇地扭头张望。几十道清澈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窗外的苏清弦身上。
被这么多双小眼睛好奇地盯着，苏清弦难得地感到一丝局促，她下意识地弯起唇角，露出一个有些尴尬的微笑。
老师适时地推开教室门，将苏清弦领了进去。
“同学们，安静一下哦。” 老师拍了拍手，笑着介绍，“这位是苏砚、苏翊、苏晨小朋友的妈妈——苏阿姨！苏阿姨特意给大家带了亲手做的小饼干，我们一起鼓掌谢谢苏阿姨好不好？”
“好——！” 孩子们立刻被“饼干”吸引，开心地拍起小手，教室里响起一片稚嫩的掌声和好奇的议论声。
而坐在座位上的三小只，在听到“苏砚、苏翊、苏晨的妈妈”这几个字时，身体明显僵住了。
他们猛地抬起头，三双相似的大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直勾勾地望向正冲他们温柔笑着的苏清弦。
坐在苏砚旁边的小男孩，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还在发愣的苏砚，压低声音，带着羡慕和好奇：“苏砚，你有这么漂亮的妈妈，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呀？”
另一边，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也凑近苏翊，大眼睛亮晶晶的：“苏翊，你的妈妈长得太好看了！好像童话书里走出来的仙女姐姐！”
苏砚紧紧抿着嘴唇，小小的拳头在桌子下攥得死紧。他避开周围同学探究的目光，也避开了苏清弦的视线，只是深深地低下头，盯着自己面前空白的作业本，一言不发。
苏清弦站在讲台边，清晰地听到了孩子们天真无邪的议论——“从来没听你提起过”、“仙女姐姐”……这些话语像细小的针，轻轻刺了她一下，她瞬间明白了。
原主……那个狠心的女人，从来不许孩子们在外人面前叫她妈妈，更不允许孩子们主动提及她的存在。
记忆中，幼小的孩子曾因懵懂地喊了一声“妈妈”，换来的就是毫不留情的责打和冰冷的羞辱。
渐渐地，恐惧取代了天性，孩子们学会了沉默，学会了用“她”来指代，甚至在外人面前，彻底抹去了“母亲”这个角色。仿佛他们只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孩子。
而此刻，看着苏砚低垂的小脑袋，苏清弦心中五味杂陈。
那盒精心准备的饼干，似乎也变得有些沉重起来。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将饼干盒递给老师分发。
当老师将散发着香甜气息的饼干分到三小只手中时，苏晨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苏清弦，眼神里带着一丝怯生生的试探以及不知所措。
苏翊在与苏清弦对视之后，又看了眼饼干，扭过了头。
而苏砚，依旧低着头，只是盯着手中那块做成小熊形状的饼干，仿佛那是什么极其复杂难懂的东西。
苏清弦走到他们的小桌子旁，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小砚、小翊、小晨，妈妈做的饼干，尝尝看喜欢吗？”
苏砚却依旧没有任何动作，握笔的动作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苏清弦伸出手，轻轻抚了抚苏砚低垂的后脑勺，那柔软的发丝触感让她心头酸涩。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三个孩子一眼，然后起身，对老师和孩子们笑了笑：“大家慢慢吃，阿姨先走了。”
在孩子们礼貌的“阿姨再见”声中，苏清弦转身离开了教室。
身后，是香甜的饼干气息，是孩子们欢乐的喧闹，还有……三双沉默注视着她背影的眼睛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苏清弦的身影消失在教室门口，那股淡淡的、属于她的清冷香气似乎还萦绕在空气里，混杂着饼干的香甜。
教室重新被孩子们的喧闹填满，大家都在兴奋地交换、品尝着小熊和小兔子饼干。
苏晨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快速扇动了几下，努力想把那股不争气的酸涩压回去。[阿姨……为什么要来看我们？还做了小饼干……]这个念头像泡泡一样在他小小的心里不断冒出。
自从他懂事起，“妈妈”这个词带来的只有冰冷的眼神和尖锐的斥责，从未有过像今天这样……温柔的注视和甜甜的饼干。
这种突如其来的、陌生的善意，让他心里又暖又慌，像揣了一只迷路的小兔子，不知所措。
他吸了吸鼻子，小口小口地咬着手里的小星星饼干，甜味在舌尖化开，却莫名地让他的眼睛更湿了。
旁边的苏翊，小脸绷得紧紧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小疙瘩，仿佛跟谁赌着气。
他盯着桌上那几块被老师分给他的小熊饼干，越看越觉得不顺眼。[哼！那个女人……越来越让人猜不透了！以前看都不看我们一眼，现在跑来装什么好人？还做饼干？谁知道里面有没有放奇怪的东西！] 他心烦意乱地想着，只觉得那金黄的饼干刺眼极了。
“好丑的饼干，” 他忍不住小声嘟囔出来，带着一种刻意的嫌弃，“我才不会吃呢！”
坐在他旁边的小胖子刚把自己的饼干塞进嘴里，一听这话，眼睛立刻亮了，含糊不清地说：“苏翊，你不吃给我吃！别浪费！” 说着胖乎乎的小手就伸了过来。
“就不给！” 苏翊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啪”地一下打掉了那只伸过来的手，动作快得像只护食的小豹子。
他把饼干往自己面前拢了拢，警惕地瞪着有点委屈的小胖子。
做完这个动作，他自己也愣了一下。看着面前那几块被他“保护”下来的、确实做得挺可爱的小熊饼干，苏翊的耳根悄悄红了。
[我、我只是不想浪费粮食！]他在心里给自己找了个理直气壮的理由，用力地点点头，仿佛在说服自己。[对，就是这样！]
带着一种近乎英勇就义的表情，他飞快地抓起一块饼干，看也不看地塞进嘴里，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酥脆的口感，浓郁的黄油香混合着恰到好处的甜味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比他想象中好吃太多了！
苏翊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咀嚼的动作也慢了下来。但他立刻掩饰般地又咬了一大口，腮帮子鼓鼓囊囊地快速嚼动，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瞟向讲台的方向——那个女人已经走了。
他一边用力嚼着，一边在心里继续别扭：[哼！也就……也就一般般好吃吧！]
而苏砚，从始至终，都像一尊小小的、沉默的雕像。他没有哭，也没有像苏翊那样口是心非。
他只是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目光牢牢地锁在手中的饼干袋上。
那是一个简单的纸袋，里面装着几块星星形状的饼干。袋口被他的小手捏得有些发皱。
他的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纸袋粗糙的表面，仿佛那上面藏着什么难解的谜题。
[她来了……]
[她说是我们的妈妈……]
[她还做了饼干……]
[甚至摸了我的头……]
每一个念头都像一颗沉重的石子，投入他小小的心湖，却只激起沉默的涟漪。
他没有像苏晨那样感到温暖和委屈，也没有像苏翊那样烦躁和抗拒。
他只觉得一种巨大的、沉甸甸的困惑和……一丝被长久冰封后骤然触及暖流的、极其微弱的不适。
他不明白，那个冷漠的、视他们为耻辱的女人，为什么突然变了？这背后，又藏着什么？
苏砚捏着饼干袋的手指，不自觉地更加用力，指节微微泛白。
他依旧没有吃那块饼干，只是将它紧紧地攥在手心，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来自这个突然转变的“母亲”的……实物证据。
喧闹的教室里，他安静地坐在那里，像一个被隔绝在外的孤岛，小小的身影里充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沉郁和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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