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声叮铃铃地响起，教室瞬间被喧闹声填满。
苏晨却像被遗忘在角落的小蘑菇，蔫蔫地趴在课桌上，下巴抵着冰凉的桌面，大眼睛失神地望着窗外摇晃的树叶。
他心里沉甸甸的，像塞了一块又湿又冷的石头。
邻桌郭羽是个热心肠的小男孩，看到苏晨又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立刻凑了过来，用手肘轻轻捅了捅他，压低声音，带着点“哥俩好”的关切：
“嘿，苏晨，又发呆呢？咋啦？不会……又被你那个钢琴老师的‘小竹条’亲热了吧？”
他做了个打手板的动作。
“打”这个字像根烧红的针，猛地扎进苏晨的耳朵！
他身体一僵，几乎是本能地把两只小手飞快地缩进桌肚里，紧紧攥成了小拳头。
小脸也绷得紧紧的，嘴唇抿成了一条苍白的线。
几天前也就是苏清弦住院这段时间，苏晨偷偷揉手心的样子被郭羽看到了。
郭羽表示十分震惊，因为在他眼里苏晨属于那种好学生，居然会被打板子。
郭羽一看他这反应，以为自己猜中了，立刻开启了“经验分享”模式，试图安慰：“哎呀，多大点事儿！挨两下板子算啥！你看我，我妈那‘家法伺候’才叫狠呢！鸡毛掸子呼呼带风！”
他夸张地比划着，“打完屁股都坐不了凳子！我妈还老吼‘我当初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讨债鬼！’
“气消了还不是照样给我买炸鸡腿？” 郭羽说得满不在乎，带着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豪迈。
郭羽对着苏晨一阵分享。
然而，苏晨的耳朵自动过滤了其他所有声音，只牢牢抓住了那句如同惊雷般的话：
“坏孩子才会被打……”
“大人不喜欢坏孩子……”
这句话像冰冷的魔咒，瞬间激活了苏晨脑海里所有不安的画面：
王老师失望又严厉的脸庞近在眼前。
因为那个高大的叔叔（谢川墨）在医院出现后，哥哥们凝重的眼神交流，让他心里乱糟糟的。
总是忍不住想：[他是谁？他是来抢走妈妈的吗？妈妈会不会不要我们跟他走？]
这种担忧让他上课老是分神。
偏偏王老师最近又提高了练习曲的难度，他努力想跟上，可手指就是不听话，错音、卡顿……王老师觉得他“心思浮躁”、“很不应该”。
终于在一次练习再次出错后，拿出了那根细细的、却无比沉重的戒尺。
手心火辣辣的疼，远不及王老师那句“这么简单的都弹不好，你这几天在想什么？！”
带来的羞耻和恐惧。他被打了……他是个让老师失望的坏孩子了。
郭羽那句“坏孩子才会被打”、“大人不喜欢坏孩子”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苏晨的心上。
逻辑链在脆弱的心灵里瞬间形成：自己被打 = 自己是坏孩子 = 大人（妈妈）会不喜欢坏孩子 = 妈妈可能会不要自己！
尤其是联想到郭羽妈妈那句“当初为什么生了你”，苏晨的小脸瞬间血色褪尽，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
他仿佛看到妈妈苏清弦也用那样失望、甚至厌恶的眼神看着他，说出同样的话……
郭羽见他快哭了，赶紧补救：“别哭别哭！我妈是吓唬我的！你妈妈那么好！苏阿姨那么温柔，跟我妈一点都不一样！她肯定不会不要你的！”
这本是郭羽的真心话，他真心觉得苏晨的妈妈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
可听在陷入自我否定的苏晨耳中，却成了最残忍的对比：
[妈妈是那么好，那么温柔……]
[可我却是个坏孩子，让老师失望，还挨了打……]
[我这么坏，这么差劲，怎么配得上那么好的妈妈？]
[她那么好，就更不应该要我这样的坏孩子了……她一定会后悔生了我……就像郭羽妈妈说的那样……]
“呜……” 强烈的委屈、恐惧和自我厌恶终于冲垮了堤坝，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
争先恐后地从苏晨的大眼睛里涌出来，砸在摊开的课本上，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绝望的水痕。
他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丢脸的哭声，只有细小的、压抑的抽噎声从喉咙里溢出，小小的肩膀无助地颤抖着。
郭羽彻底傻眼了！
他手足无措地看着哭成泪人儿的苏晨，急得抓耳挠腮，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话：“苏、苏晨……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哭啊……”
他吓得噤了声，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生怕又刺激到苏晨，只能在一旁干着急，像个做错事的小鹌鹑。
就在这时，刺耳的上课预备铃像救星一样响起！
苏晨被铃声惊得一颤，猛地吸了吸鼻子。
他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慌乱地抬起袖子，狠狠地、胡乱地抹着脸颊和眼睛。
泪水混着灰尘把白嫩的小脸擦得通红一片，眼眶和鼻尖更是红得可怜。他使劲眨巴着眼睛。
想把残余的泪水憋回去，努力挺直背脊，试图在同学和老师进来前恢复“正常”。
郭羽见他终于止住了眼泪（虽然样子更可怜了），才小心翼翼地松了口气，赶紧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努力挤出笑容，用最欢快的语气转移话题：“嘿！这节体育课！自由活动我们去抢篮球架吧？我带了新买的篮球！可炫了！” 他试图用运动唤起苏晨的兴趣。
苏晨低着头，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泪珠。
他没有看郭羽，也没有回应那关于篮球的邀请。
他只是沉默地、动作有些迟缓地，将桌上被泪水打湿一点的书本和散乱的文具，一样一样，仔仔细细地收进书包里。
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一种沉重的落寞和心不在焉。
郭羽看着苏晨依旧低垂的脑袋和通红的侧脸，挠挠头，有点挫败，又有点心疼，却完全搞不懂小伙伴复杂的心事。
那天过后，苏晨只记住了一句“大人不喜欢坏孩子。”
苏晨的心里，此刻正被巨大的阴霾笼罩着。
郭羽那天那句“坏孩子才会被打”如同魔音绕耳。
他这几天拒绝妈妈拥抱的根源也在此：
他把妈妈的拥抱视为最高奖励：那是给“好孩子”的，是温暖和爱的象征。
他因犯错（分神导致弹不好琴）而被打：这等于给自己贴上了“坏孩子”的标签。
“坏孩子”不配得到奖励：所以他不敢、也觉得自己不配再像以前那样扑进妈妈的怀抱，索要那份代表喜爱和认可的拥抱。
更深层的恐惧是暴露：他害怕妈妈在抱他的时候，会“发现”他手心挨过打的痕迹，会“看穿”他是个让老师失望的坏孩子。
他害怕妈妈一旦知道真相，就会像郭羽妈妈那样说出可怕的话，甚至……真的不要他了。
这份对“失去妈妈喜爱”甚至“被抛弃”的恐惧，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着苏晨稚嫩的心灵，让他连最渴望的母爱温暖都不敢靠近。
回忆这些之后，苏晨更加落寞了，郭羽怕他像那天一样哭，只说了一句便噤声了，随即就想带他去操场玩分散他的注意力。
他默默地跟着郭羽走出教室，走向喧闹的操场。
阳光明媚，同学们的欢声笑语却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他小小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外孤单，心底那片名为“不被喜爱”和“即将失去”的冰冷荒原，正无声地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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