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季石村，铅灰色的天空沉沉压在破败的茅屋草舍之上，寒风裹挟着雪粒，抽打在枯槁的树枝和泥泞冻结的小路上。村口几户人家听到动静，从糊着破麻纸的窗户缝隙里探出惊疑不定的目光。
几辆骡车的车轮碾过冻土，稳稳停在了季石村里正季大福那还算齐整的青砖院门外。
“大，大姑娘，我们来了”。季东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大花直接坐在地上，这是累着了。
季墨连忙跳下车，“着什么急，一路跑来的？这么远，累倒了得不偿失。”
季墨。裹着一件半新的靛蓝棉斗篷，虽料子普通，却浆洗得干净利落，衬得一张小脸在寒风里愈显清丽坚韧，再不见数月前被赶出季家老宅时的苍白狼狈。
冬月、元嬷嬷近身而立，
“你俩先去净姑姑家歇会，顺带收拾一下。”
“是，大姑娘。”
“元嬷嬷，您也去吧。”季墨转身看向元嬷嬷。
“是，大姑娘，老奴…我跟过去收拾。”
后面依次下车的是醉仙楼的林账房和周管事，两人身着厚实棉袍，神情沉稳。
最后下车的两人气质截然不同：一位是披着厚实灰鼠皮大氅、面容和气却自带一股威势的中年人，醉仙楼明面上的二掌柜，左天青；另一位则身着深青色吏服，身形清瘦，眼神如鹰隼般锐利，正是县衙专司田土契约的李慕渊李师爷。衙役捧着一个裹着油布的沉重木盒，侍立在后。
这阵仗，让整个季石村都安静了几分。里正得了信，赶忙迎出院子，脸上挤出十二分的笑，眼底却藏着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季墨这丫头，了不得了！还能把衙门请来？！
“哎呀呀！左东家！李师爷！诸位贵客远道而来，有失远迎，万望恕罪！恕罪！快，快屋里暖和暖和！”季大福作为村民里正（村长）是见过李师爷的。
左天青矜持地点点头：“有劳季里正。”李师爷只淡淡“嗯”了一声，目光已不动声色地扫过周围低矮破败的屋舍和畏缩的村民，心中对季墨口中“亟需开发”的季石村有了更直观的印象。
众人被引入季大福的堂屋，算是村里最“体面”的地方。早有两个村中族长老也被人请来“作陪”，拘谨地坐在角落。冬月手脚麻利地给众人奉上热茶（自然是从醉仙楼带来的好茶）。不知谁多事，还把季墨的祖父喊了来，此时就在人群后面，探头观望。
季墨装作没看见！
李师爷并未落座，对季大福道：“季里正，寒暄且免。本人代表官衙与左东家今日至季石村，乃为勘验、交易土地事宜。带季家大姑娘，所划之山地鱼鳞图册副本，及所需勘验之现场。”
季大福去季墨家赴宴时，季墨就给他交过底。现在一听，心头一跳，连忙命儿子搬来村里那本落满灰尘的山地鱼鳞册副本。李师爷示意衙役将油布木盒打开，里面正是府衙留存的另一份正副本，两下核对无误。
左天青这才开口，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季里正，诸位村老。我醉仙楼看好季石村北坡潜力，愿投入银钱、人力开发。季墨姑娘，乃我醉仙楼信任之合作者。她的所有章程，就代表醉仙楼，现在认购其中的北坡荒山，用于栽植树苗蔬果，将来收成亦优先供给醉仙楼使用。此乃两利之事。”他微微抬手，周管事立刻呈上一份装订好的契书草案，“契书在此，五百亩北坡荒地（标明详细），作价二百两纹银，由季墨认购，待其开垦妥当，需履行对醉仙楼相应供应之责。契约期为三十年，期满山地产权归属可再行商议。醉仙楼愿为此契约担责。”
二百两！认购荒山？
堂屋内瞬间炸开了锅。村老和角落里的村民眼睛都瞪圆了！那北坡是出了名的兔子不拉屎，石头多过土，漫山遍野的荒草荆棘，别说种庄稼，砍柴都嫌费劲！居然能卖二百两？！也就是那片竹林，还是季墨那丫头收竹笋，才有些价值。如今季墨这小丫头片子，竟有这么大本事？！醉仙楼东家莫不是被她灌了迷魂汤？
李师爷适时开口，声音清晰有力：“本官今日在此，便是见证此桩土地交易，确保四至清晰、权属无争议、契约合法。张里正，北坡山地，按本村鱼鳞册及府衙档册所载，确属荒山，归属为村中公有山地，非属任何人私产，然需村民公议允可方可处置。对否？”
“是……是！师爷明鉴！”季大福额角冒汗，硬着头皮应道。
“好，”李师爷点头，“既为公产，按律需召集村中有资财主事者十户以上、及半数以上村民签字画押。
今日天寒，我等亦不能久候。现有里正、两位村老、醉仙楼东家、和季墨在场，可作为初始见证并表态。”他看向季大夫和两位宿老再次发话，“北坡荒地五百亩，作价二百两，售予季墨用于开垦栽种。
开垦后需保季石村优先雇工，另需保障将来收成优先供应醉仙楼以抵契约。季石村所有村民必须配合，雇工一事由季里正，无理由协助、服从荒山契约者—季墨的安排。
此条陈是否公允？可愿先予允诺，待后日再补齐村民书押？”
二百两是实实在在的白银！对于穷得叮当响的季石村，这笔巨款足以解决太多问题。醉仙楼的招牌和官府大印的威慑力更是沉甸甸的。
“公允！公允！”被点名的两位宿老几乎是下意识地点头。那北坡荒着也是荒着，卖了换二百两银子，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也有些混不济的村民，纵有千万个不甘心，看着左天青和颜悦色下那双洞悉世情的眼，以及李师爷毫无波澜却极具压迫感的目光，哪里还敢说个“不”字？
里正季大福清了清嗓子：“师爷、左东家慧眼识珠！那北坡……呃，开发出来也是好事！好事！能为村里添进项，小老儿没二话！还要感谢我们季墨丫头，能为村里谋福利。”
“里正不可无礼！您这是亵渎我家大姑娘。如今我家大姑娘也是有身份的人，里正你等从今往后不得称呼我家大姑娘的名讳！”
冬月随即站出来，一脸严肃的维护！
“呃，里正爷爷，忘了给您介绍，这是左东家安排辅佐我的冬月姑娘！”
“小老儿失礼了，请莫怪…”。季大福赶紧施礼。
李师爷看向季墨：“季姑娘意下如何？”
季墨站得笔直，迎着众人复杂的目光，朗声道：“荒山荒芜多年，季墨幸得醉仙楼信任与资助，愿为家乡变废为宝。开垦所需人力，必优先雇用本村勤勉青壮。将来树苗果蔬长成，收益除履行契约外，亦会酌情回馈乡里。此心昭昭，天地可鉴！”
“另外，我们都是乡里乡亲的，没那么多规矩，喊我一声大姑娘即可！”
李师爷点头：“既各方意愿一致，便可落契。衙役，取空白官契，当场誊写。列明：季石村公售北坡荒山五百亩（附图样四至标注清晰）于季墨，价银二百两整。季墨承诺优先雇工本村、优先供应醉仙楼合作项目之收成。契约期三十年。其余未尽事宜，按律办理。
由在场中人：季大福（里正）、王国柱、李满仓（族老）、左天青（见证及契约关系方）、李慕渊（监证）先行签署摁押！三日内，季里正需召集足数村户主签押附议，即可赴县衙用印完成！”
文书墨迹未干，在场之人依次签名按上手印。季墨拿起笔，在左天青鼓励的目光和林账房周管事欣慰的笑容中，郑重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又轻轻摁上鲜红的指印。
看着那“季墨”二字落在契约买受方之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激流瞬间冲过四肢百骸——契约在手，荒山在握！大棚蔬菜、四季水果、罐头储藏的蓝图终于有了落脚的根基！
就在堂内气氛稍缓之际，季墨看向李师爷和左天青：“师爷，左东家，关于筹建工坊，开垦荒山一事，由我全权负责吗？”
“对，契约交于你手，你就是拥有者，我们也完成此行的目的。余下的事项均由你制定！”
“季里正，我代表圣安镇官衙指派你全程协助季墨姑娘！”
季大福抱拳拱手，“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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