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沉香自青玉炉中逸散，试图抚平室内的凝滞，却徒劳无功。
锦缎软榻之上，轩辕璟斜倚着。一身月白暗纹锦袍勾勒出颀长身形，却与眉宇间挥之不去的阴郁格格不入。暗卫“梯子”如一道影子，躬身隐于华丽屏风之后，刻意压低的声音在过分静谧的房间里显得空洞：
“……属下无能，元嬷嬷与冬月数次试探想进入季姑娘的屋子，皆被挡回。季家人如今行止也少破绽，尤其那季大山，每日行事刻板规律，路上亦少与人深谈，未见与可疑人等接触。至于季姑娘居所，白昼门窗紧闭，夜间偶有声响动静……来源却始终无法探明……”梯子的声音里，一丝几不可察的挫败悄然滑落。
“哼！”
一声冰冷短促的轻哼截断了禀报。
轩辕璟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拇指上那枚温润的翡翠扳指，眼底寒光比翠色更凛冽。
“滴水不漏？呵，好一个滴水不漏！”
讥诮混杂着被触怒的寒意，清晰地刻在他每个音节里。
“几个村夫，一群乡野粗人，竟能将个泥巴小院守得铁桶一般，连本王身边最得力的嬷嬷都近不得身！这还不蹊跷么？那鬼精的乡下丫头……”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他紧咬的牙关中迸出。季墨那双冷静清澈、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眸，和她那看似低眉顺眼实则一步不让的姿态，无比清晰地烙在他脑中。
恼恨！一种猎物近在咫尺却无从下手的憋闷感死死堵在胸口。
偏偏……找不到任何可撬动的罅隙，抓不到一丝能坐实证实的破绽！这般有力无处使、智计似被看穿的挫败感，于他这般出身皇宫、向来呼风唤雨的天潢贵胄而言，简直比公然忤逆更令人难堪。更恼人的是，那身影，那眼神，偏生如钩……
“随他们吧！”轩辕璟不耐地挥了挥手，像是要驱散眼前无形的迷雾。“梯子，你只需在外围，严密护住……那季家丫头和她家人的性命即可！她，对本王大有干系，绝不容有失！若有差池……”
他重重咬了“性命”二字，余下的，“随他们”三个字，已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隐带戒备的无奈。
“是，主子！”梯子如蒙大赦，身形微动，悄无声息地没入屏风后的阴影。
室内重归沉静，唯余香炉青烟袅袅，徒劳地燃烧着。
轩辕璟闭上眼，冰凉的扳指在掌心印下深痕。
他英挺的剑眉紧锁，眉心蹙出一个清晰的“川”字。
那穷乡僻壤，那粗陋不堪的小院，如何能藏得住这般人物？
满腹疑窦与挫败催生出的、更为浓烈难解的探究欲，此刻尽数化作那反复闪现的身影，以及心间盘旋不去的一个名字——季墨。
他下意识地抚上心口，那里似乎因这个名字而起了微澜。
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正在滋生，混杂着愤怒、好奇、一丝忌惮，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异样。眼前挥之不去的，是山野的苍翠，和那张猜不透的……脸！
……
翌日，季墨带上新制的果酱罐，径直踏入醉仙楼。
“掌柜大叔，劳烦通传一声，我有要事寻两位东家！”她声音清脆。
“上来吧。”话尾还未落，楼上便传来一声不容置疑、透着惯有傲气的命令。
“噔噔噔……”管它什么规矩！季墨蹬得楼梯震天响，存了心要挑战东家们的耐性，这古人的繁文缛节，她实在不惯！
“放肆！竟敢如此喧哗？”守在天字号雅间门外的两名侍从立刻出声呵斥。
“好嘞！对不住哈！我重新来！”
季墨干脆利落地应了声，返身下楼。紧接着，只见她一步三退，两步一回头，三四步还抬胳膊踮脚，在楼梯上扭起了秧歌似的。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人还卡在二楼转悠。
那两个侍从目瞪口呆，一会儿看看楼梯上“闲庭信步”的季墨，一会儿又忐忑地瞥向紧闭的房门，既惊愕又害怕，偏生不敢造次。唐掌柜早不知躲哪去了。
眼看季墨还想在二楼继续她的“独步舞”，楼上那位爷终于气乐了：“季大姑娘！你今日还能登上这三楼否？”
“唉，够呛，估摸着晚饭前能给您行完礼！”楼下传来季墨不紧不慢的回话。
轩辕璟额角微跳，实在没了脾气。天下竟还有这般撒泼耍混的女子！
“你们两个！”他几乎从牙缝里挤出命令，“去，把她给爷“请’上来！”
两侍从闻言，眼眶都要红了，简直是为难上了天。他们只得苦着脸下楼，一个站在下一级台阶，一个站在上方，几乎是以一种“恭迎”的姿态，示意季墨往上走。
“早这样不就得了嘛！噔噔噔！大东家，小女子这厢有礼啦！”季墨瞬间收了神通，快步上前，规规矩矩在门槛外行了礼。进门后，她环视一周，“咦？二东家不在？”
“你是专程来寻左东家的？”轩辕璟眸光一暗。
“不是不是，”季墨赶紧摆手，“这不是觉得您……嗯……瞧我不大顺眼，不爱搭理我吗？”她到底把“您事多不好说话”咽了回去。
“有何事？说。”轩辕璟又端起了那副矜贵冷漠的架子。
“嗯，”季墨麻利地从布袋里捧出小坛子，撕开包封的油纸，“瞧瞧，我给您带的新品。虽说按道理再过四五天味道才是最佳，但也不妨碍您先尝尝，听我说说。”
她将装满深红色浓稠酱料的坛子推到轩辕璟面前：“就是这个红心果，我费劲把籽都去干净了，果肉熬成了果酱，能配点心，也能单吃。”
侍从本欲开口呵斥她竟随意献上不明食物，可瞥见主子投来的眼神，硬是咽下了话头，甚至机灵地自行下楼取来了精致的小碟和银勺。
轩辕璟持勺，舀起小半勺，动作优雅地抿入口中。
下一刻，他那双凤眸中掠过清晰的惊诧。
“这……未到时间已有此等风味？你……如何做的？”连着三问，语调是难得的波动。
“大东家，”季墨狡黠一笑，“您只管品鉴。关键在这东西，市面上有没有人识货？能卖出去吗？”
轩辕璟挑眉，压下心中惊异，恢复了惯常的冷傲姿态。
“啧，老唐！”他扬声唤道。
唐掌柜应声快步而入，躬身侍立。轩辕璟将小碟推到他面前：“尝尝。”
唐掌柜依言取来干净小勺，小心翼翼舀起一点送入口中。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细细品味，脸上瞬间便漾开了与方才轩辕璟如出一辙的惊愕与难以置信。他猛地抬头看向季墨，眼中光华闪烁。
这……季姑娘！唐掌柜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此物甘甜醇厚，果香浓郁扑鼻，更带一丝微妙的爽冽！敢问此等佳品……
轩辕璟端起手边的茶盏，浅浅啜了一口，目光落在季墨身上，深不可测，先前的恼怒与探究，此刻已全然被一种新的审视取代。那带着泥土气息的果酱，仿佛在他心头撬开了一道意想不到的缝隙。他薄唇微启，声音低沉：
“此物，无与伦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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