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将至，府城东首的“安济堂”灯火通明。这座太子一党重镇的外院，护卫森严。
内室温暖如春，西儿被安置在柔软洁净的厚被之中，失血过多的小脸苍白如纸。
那位须发花白的老大夫正凝神处理着她肩头的恐怖创口，小心翼翼地清除毒患，敷上最上乘的清创解毒奇药。季墨与季文弘换了干爽衣物，裹着厚重外袍守在门外廊下，面颊因惊吓和寒意依旧青白。
万幸，大夫说分水刺入体未深，加之灵药吊命，算是暂时从鬼门关拉回一程，只是元气大伤，形销骨立，需得长久静养。
“季姑娘，公子，西儿姑娘暂无性命之忧了。”疲惫的老大夫推门而出，长舒一口气，“只是这位西儿姑娘身上早年就有慢性毒，阴狠异常，如今又有劫匪的新毒，好待水中毒素消散一些，全仗她自身一股顽强的求生之志硬撑下来。日后…需万万静心调养，一丝惊恐，损伤也再受不得了！”
“胡先生大恩，没齿难忘！”季墨深深一福，悬了一夜的心终于稍微落地，鼻尖酸涩难当。这孩子何止救了兄妹俩性命，几乎是替她季家挡了一次死劫！
“劳烦胡老了。”左天青低沉的声音适时响起。他也换了干净的青灰锦袍，眼中那浴血拼命的锋芒敛去，恢复了惯常的深邃。身后只跟了一位心腹管事。
季墨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心悸，眼神重新变得专注锐利：“左东家，船上那些弟兄……”那些为她们拼杀、沉入黑暗的英雄。
“抚恤已厚备，家小安置自有章程。”左天青语气沉凝，眼中有痛色一闪而逝，“行走大江，生死寻常。他们知为何而战。能护住姑娘两位……”
季墨沉思了一下，抬起头；左东家，敢说出你们的真实身份吗？我可不信，我一乡下女子这么招恨！
左天青略一停顿，递过一个小巧铜管，“京城急信。”
季墨接过，抽出薄纸，其上寥寥数语，却字字如惊雷炸响：
【老三于朝堂发难，斥殿下私交巨贾，调兵护航，动摇商税，图谋不轨！】
【帝初震怒，欲申饬殿下！】
【殿上突呈三爷私贩官盐、截断漕粮、蓄养山匪劫掠商道之铁证十二条及人证供词！三爷府管家已伏诛画押！】
【帝震怒！申斥老三，闭府思过！贵妃降位，闭宫！狼牙匪巢尽数荡平，匪首枭首悬城！】
【朝议：着五殿下即刻整顿江北盐务、漕运，厘清商税，肃清余孽！】
【此役已破！】
末两行，却暗藏玄机。
【殿下信重！府城乃根基，望卿等速速布局，莫负苦心！】
季墨指尖猛地一颤，呼吸都为之一窒！她缓缓抬眼，眸光锐利如冰锥，紧紧锁住左天青：“这五皇子何许人也？如此机密要事，为何示之于我？”
左天青脸上掠过一丝极其罕见的窘迫与懊悔，喉结滚动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才艰难开口：“……季姑娘……事有不得已，万望海涵……那五殿下便是……**便是醉仙楼大东家……轩辕璟！”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愧疚又无比郑重：“此前事出紧急，有命在身，实不能泄露殿下身份……望姑娘……”
“呵！”季墨一声短促冷笑，骤然爆发，打断了左天青的话，“我就说么！我季家小门小户，何至于劳动这么些匪首死士、朝堂鹰犬一路追杀至此！敢情！敢情都是受了你们这位尊贵主子的牵累！”
她的声音因愤怒而拔高，眼中却闪着冰冷的决绝，猛地一拂袖：“哼，算我季墨见识浅薄！这浑水，恕不奉陪！江湖险恶！我要撤！”
左天青一时语塞，这位精明强干的巨贾，四品大员，此刻竟对如何挽留这位暴怒又倔强的姑娘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棘手。他正思忖对策，目光无意扫过季墨手中微微颤抖的密信纸，心中骤然一动，连忙伸手接回信纸，快速指点向最后两行：“季姑娘请息怒！且看这末尾几句！”
季墨本已转身欲走，闻声脚步微顿，带着几分不甘与好奇，斜睨了那密信一眼。
【瓷匠携家眷已安抵府城。】
【殿下信重！青州府城乃根基，国之要塞，望卿等速速布局，莫负苦心！】
季墨的视线凝固在“瓷匠携家眷已安抵府城”那行字上。白大叔和其家眷，是她亲口承诺、亲手招揽的匠人。泪水毫无预兆地冲破了眼眶的堤坝，无声滑落。西儿为了救她兄长和自己，差点送掉性命；那么多水手兄弟，为了她们沉尸冰冷的江底……
国泰民才安！
胸中的怒火瞬间被一股沉重的悲愤与灼热的责任感取代。冰冷的指节擦去泪水，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脊。
“罢了……”她低声呢喃，转头望向窗外初露的晨光，那晨曦穿透府城的薄雾，落在她眼中，燃起一团炽烈而锋利的光芒。
是啊，不能逃。那些为她流过的血，那未尽的承诺，那刚刚安抵此地的匠人希望……她怎能一走了之？
再开口时，她的声音已复归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分明藏着金铁交鸣般的凛然锋芒：
“是该称您‘左东家’、‘左护卫’，还是‘左大人’？”
“季姑娘。”他微一沉吟，语气谦和里裹着不容僭越的分寸，“左某既是醉仙楼的合作商，说到底……还是‘左公子’二字更妥当些。”
白大叔是我特意请来的，西儿更是为护我们才受的伤，这份情谊，是用命换来的。还有那些水手弟兄们，他们豁出性命也要保我周全......好，我季墨今日立誓，绝不再退半步！为了大业，更为了这些与我同生共死的兄弟！
季墨猛然转身，眼中寒光乍现，直逼左天青。她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在安济堂幽静的走廊里回荡：
商道自有商道的规矩。左公子，今日在这青州府城，我季墨就要让您看看，什么叫真正的锋芒！
左天青脸色微变，显然没料到这个平日里古灵精怪的女孩，此刻竟有如此气势。
季墨嘴角微扬，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大商朝代的商业格局必将会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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