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泛起鱼肚白，晨雾尚未完全散去，仓观城的街市却已有了几分活气。赶早市的贩夫走卒挑着担子，蒸屉冒出的热气模糊了一张张为生计奔波的脸庞。在这看似寻常的市井烟火下，几股潜流正悄然涌向城南的“聚茗轩”茶楼。
茶楼二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季墨戴着顶帷幔帽，扮作落魄商人模样，面前的粗瓷碗里是寡淡的茶水，眼睛却锐利地扫视着楼下入口。
身旁，身形高大的“马夫”韩睿背对着楼梯口，似在闭目养神，实则全身肌肉绷紧，警戒着每一丝异动。另一张桌子上，瑞王轩辕璟已化作一个相貌平平的中年文士，正慢条斯理地翻阅着一本泛黄的书册，指尖却在微微发力，显出内心的焦灼。
楼梯传来脚步声，一前一后上来两人。前面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虽荆钗布裙，难掩清丽姿容，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身后跟着一个“少年”，莫言，容貌秀气，眼神却有些过分平静甚至木然。两人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与季墨三人隔了两张桌子，没有眼神交流。
片刻后，楼梯再次被踩响。这次上来的，是一个风尘仆仆的商人，带着一个沉默寡言、身材精悍的伙计（璃王轩辕璃与侍卫装扮）。
商人的目光迅速扫过二楼，精准地落在季墨这一桌，随即不动声色地领着伙计坐到他们相邻的一桌，背对着季墨等人，恰好形成一个微妙的守望之势。
茶小二热情地过去招呼添水。就在这杯盏交错、人声渐起的嘈杂中，季墨看似随意地将自己的“密讯螺”往桌边推了推，调整到了接收状态。
时间在无声的等待中流逝。日头渐高，茶楼的人越来越多，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烟草和茶叶混合的沉闷味道。议论声嗡嗡作响，多是些市井琐事、坊间传闻，偶尔夹杂着几句对城主府盘剥的牢骚。
季墨的耳朵却在这些杂音中，努力捕捉着任何可能与珩王或城主府相关的蛛丝马迹。
突然，置于桌面边缘的“密讯螺”极其轻微地振动了一下。只有一直留意着它的季墨、韩睿和轩辕璟察觉到了这丝微弱的异样。季墨的手指微不可察地轻点了一下螺口。
一个刻意压低、因信号干扰而带点滋滋杂音的女声微不可闻地传来：“…聚茗轩…东…两条街…石榴巷…最里…槐树…小院…得手…”
是桃花！季墨绷紧的神经稍松，食指又在螺口微点两下，表示收到。旋即用极其细小的动作向轩辕璟与韩睿示意：地方已定，城南石榴巷。
任务已完成一半。轩辕璟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目光转向轩辕璃的背影。
计划里，三皇兄才是接下来行动的主力与“明灯”，而他们需要隐于暗处，积蓄力量，等待那道至关重要的圣旨，同时也避免过早暴露行藏，引发珩王警觉和疯狂反扑。
就在这时，楼下街市传来一阵喧哗和凌乱的马蹄声，以及粗暴的呵斥驱赶声。茶楼里嘈杂的议论声骤然一静，不少人涌向窗口张望。
“城主府……是城主府的铁卫！”窗口传来一声压抑的惊呼。
“大清早的，这是要抓谁？”有人低声揣测。
韩睿的耳朵不易察觉地动了动，身体并未大幅度动作，但气息骤然凝聚到了极致。季墨的心也提了起来。是冲他们来的？珩王这么快就察觉了端倪？还是……追查奸细和图纸的下落？毕竟李老头在城主府失踪了！
透过人群的缝隙，季墨瞥见一队约十数人的黑衣骑兵，铠甲锃亮，腰挎弯刀，气息彪悍冷冽，正是珩王麾下赫赫有名的“黑鸦卫”！为首一人身材异常高大壮硕，脸庞被黑铁面具遮去大半，露出的眼神锐利如鹰，正勒马停在茶楼下方的街心，冰冷的目光扫视着茶楼窗户探出的一张张脸孔，似乎在搜寻着什么。他勒马的缰绳微动，似乎有挥手示意搜查之意！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轩辕璟指尖的书册发出极其轻微的“咔”声。莫言握着茶杯的手骨节微微发白。温如雪的呼吸也停顿了一刹。韩睿放在桌下的手，缓缓握紧了藏于靴筒中的短匕柄。
黑鸦卫首领的目光，穿透喧嚷的人群，正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投向茶楼的二层……这个城中心最混乱的、本该是极佳掩护的地点，此刻却成为了致命的漩涡中心。
轩辕璃背对着窗口，仿佛浑然未觉，只是端茶啜饮的动作微微一顿。整个二楼雅座，无形的压力骤然攀升至临界点！
黑鸦卫首领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如刀，一寸寸扫过茶楼二层。空气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连楼下街市的喧嚣似乎也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只剩下楼上众人压抑的呼吸和心跳。
季墨全身的肌肉绷紧到极限，帷帽下的目光紧盯着楼梯口，大脑飞速运转着撤退路线和搏杀方案。
韩睿桌下的手已经攥紧了冰冷的短匕，脊柱微弓，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虎。轩辕璟指间的书册已经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面上却维持着文士的沉静。轩辕璃的背影依旧泰然，但放在桌面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那黑鸦卫首领似乎终于锁定了搜寻范围——二楼。他扬起戴着铁甲手套的手，对着茶楼大门挥了一下。
“军爷来此有何吩咐，先喝杯茶吧。”茶楼掌柜传来询问的声音。
面具下传出低沉嘶哑的两个字：“例行，查人。”
并非直接的搜捕令！季墨心头微微一松，但警惕丝毫未减。“例行查人”范围可大可小，尤其是在这风声鹤唳的时候。
沉重而统一的脚步声踏破了楼梯木板的吱嘎声，数名黑鸦卫如同黑色的煞神涌上二楼。他们的目光冰冷地扫视着每个角落，带着审视与压迫，最终聚焦在明显不属于常客的几张陌生面孔上——季墨、韩睿、轩辕璟这桌“商人与随从”，以及轩辕璃与侍卫扮成的“商人主仆”。
领头的小头目径直走向轩辕璟和季墨这一桌，手按在刀柄上：“哪里来的？来仓观城作甚？通关文书！”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整个二层落针可闻，所有茶客都噤若寒蝉，不敢直视。
扮演主心骨商人的轩辕璟，此时恰到好处地显露出一丝慌乱却又强作镇定的神态。他放下书册，起身作揖，动作带着文人的一丝酸腐气，声线刻意压低，带着点惶恐的颤抖：“军……军爷息怒。小可黄四，京郊徽州人士，做些小本绸缎生意。
听闻仓观城……呃，虽遭了些灾祸，但秩序尚好，想来寻些商机。这是小可与随从的通关文书，请军爷过目。”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事先精心准备的文书。
文书纸张老旧，印章齐全，内容含糊但足以应付寻常盘查（正是为他们这种“流落商贾”量身定做的）。
黑鸦卫头目接过文书，目光锐利地扫过上面的字迹和印章，又抬眼仔细对比着轩辕璟、季墨（帷帽下只露出小半张沧桑疲惫的脸）以及韩睿（此刻低着头，显得老实巴交又有些畏惧）。检查得很仔细，似乎在确认文书真伪，也在观察三人的细微反应。
正当气氛僵持时，轩辕璟似乎无意间瞥见了另一边同样被盘查的轩辕璃主仆。他像是急于撇清关系、转移压力，指着轩辕璃那桌，声音微抖地对黑鸦卫道：“军爷明鉴！那小老儿也是做生意的，和我们一前一后进城，约莫也是外地的。他……他可有文书？”语气中带着点小市民的试探和推脱。
这看似胆小推诿的举动，却在不经意间将黑鸦卫的注意力引向了轩辕璃那桌，同时也暗示那桌也是需要检查的目标，而非他们的同伙。
黑鸦卫头目眉头微蹙，视线转向轩辕璃。轩辕璃正配合地掏着自己的文圆滑笑容，点头哈腰地递过去：“有，有！请军爷验看。”
就在此时，楼梯口又上来一名黑鸦卫，在小头目耳边快速低语了几句。小头目神色微变，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躁，似乎得到了什么新的指令，急需赶赴别处。
他快速翻阅了轩辕璃的文书，同样看不出太大破绽。又扫了一眼季墨和韩睿那过于“粗鄙”、不像有威胁的打扮，以及轩辕璟那掩饰不住的“惊慌”眼神，心中有了决断。这两个商人队伍，虽有嫌疑，但查不出异样，上面似乎有更要紧的事。
“行了！”小头目将文书分别丢还给轩辕璟和轩辕璃，语气生硬，“最近城中不太平，少在街上闲晃！都安分些！” 他不耐烦地挥挥手，不再理会他们，带着手下如同旋风般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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