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
冀州，广宗城外。
一骑快马卷着烟尘，自官道尽头而来，背上插着的明黄令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圣旨到——！”
尖细的嗓音，划破了军营的宁静。
中军大帐内，卢植与赵轩对视一眼，彼此的反应都十分平淡。
该来的，总会来。
不多时，一名面白无须的宦官，在几名禁军的护卫下，走入大帐。
他展开诏书，捏着嗓子宣读。
内容与赵轩预料的别无二致。
召卢植、赵轩回京述职，另派河东太守董卓接任冀州军务，荡平张燕。
封袁绍为骑都尉，归于董卓帐下听用。
“卢中郎将，赵都尉，接旨吧。”小黄门皮笑肉不笑地将诏书递了过来。
“臣，领旨谢恩。”
卢植与赵轩躬身接过。
几乎就在圣旨抵达的同一时间，两支人马，也一前一后地开进了广宗城外的汉军大营。
一面“董”字大旗，黑底红字，透着一股西凉人特有的悍勇与煞气。
另一面“袁”字旗，则显得规整华丽许多。
董卓是个身材魁梧的胖子，满脸横肉，腰间配着一把长刀，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袁绍则是一身精致的甲胄，面如冠玉，只是那副表情，像是谁欠了他几百万钱。
“卢公，许久不见，风采依旧啊！”董卓人未到，洪亮的大嗓门就先传了进来。
他大步流星地走进帐内，对着卢植拱了拱手，算是行礼。
他的视线，在卢植身后的赵轩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这位，想必就是阵斩张角的赵都尉了？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卢植与董卓简单交接了兵符与防务图。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
卢植没有多说一句废话，董卓也没有问任何多余的问题。
交接完毕，卢植便开口道：“老夫与赵都尉即刻启程，返回洛阳。这冀州的摊子，就交给董将军了。”
“卢公慢走。”董卓脸上挂着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卢植点点头，带着赵轩转身便走。
赵家军的四千铁骑，早已在营外集结完毕，只等主将一声令下。
就在赵轩准备翻身上马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
“且慢。”
袁绍带着几名亲兵，拦在了赵轩的马前。
他下巴微抬，用一种审视的姿态打量着赵轩。
“赵都尉，你要回洛阳述职，本将不拦你。”
“只是，你身后这数千兵马，乃是朝廷军伍，理应留下，交由董将军统一调度。你这么私自带走，是何道理？”
“莫不是，想拥兵自重，图谋不轨？”
好大一顶帽子。
周围的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住了，看着这边的动静。
卢植的眉头皱了起来。
董卓站在不远处，饶有兴致地看着，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赵轩笑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自我感觉良好的四世三公嫡子，像是看着一个跳梁小丑。
“袁都尉，你是在教我做事？”
袁绍的脸色一沉：“本将是按朝廷规矩办事。”
“规矩？”赵轩反问，“什么规矩？哪条规矩？”
他向前走了一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第一，我赵家军，乃是响应陛下号召，于乡中自行招募的乡勇义士，粮草军械，皆由我赵家商会自行供给。兵员名册，在我赵家，不在兵部。他们是护卫，不是官军。”
“退则为民，聚则为兵，我让他们留下便留下，让他们跟我走，他们就跟我走。这，是我赵家的私事，与朝廷无关，更与你袁本初无关。”
“第二，”赵轩的声音冷了下来，“这支军队，刚刚随我攻破广宗，阵斩张角，立下不世之功。你现在跳出来，要我把兵权交出去？你这是想做什么？替黄巾余孽，剪除我大汉的功勋之师吗？”
“你！”袁绍的脸，开始涨红。
赵轩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步步紧逼。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谁给你地胆子，在这里替朝廷，替陛下做主？”
“圣旨上，只说召我回京，可没说要我把军队留下。你现在拦住我的去路，替陛下传达他没说过的旨意，怎么，你袁本初，想当第二个张角，自己做皇帝吗？”
“你……你血口喷人！”袁绍被这三连问怼得连连后退，手指着赵轩，气得浑身发抖。
这几顶帽子扣下来，一顶比一顶大，一顶比一顶要命。
他要是敢认下任何一条，明天弹劾他的奏章就能堆满皇帝的案头。
“我有没有血口喷人，你自己心里清楚。”
赵轩冷哼一声，不再看他，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别来惹我。”
“你，惹不起。”
他翻身上马，长枪一挥。
“全军，出发！”
四千铁骑，卷起漫天烟尘，如同一道黑色的洪流，从袁绍和他那几个呆若木鸡的亲兵身旁，呼啸而过。
从头到尾，袁绍连个屁都不敢再放。
他的脸涨的通红，又转为铁青，最后化为一片惨白。
那双攥紧的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血来。
奇耻大辱！
卢植看着赵轩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嘴，最后化为一声长叹。
这小子，胆子比天还大，嘴皮子比刀子还利。
董卓那双小眼睛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
好小子，是个人物。
可惜，这把刀太快，太利，也太有自己的想法，不是他董卓能握住的。
他走到袁绍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本初啊，何必跟一个泥腿子出身的莽夫置气。”
“这种人，没有根基，全靠陛下一时宠幸。等回了洛阳，到了咱们的地盘，有的是办法炮制他。”
“袁公在朝中一句话，比他提着脑袋换来的军功，管用一百倍。”
袁绍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杀意，对着董卓拱了拱手。
“董公教训的是，是绍孟浪了。”
他的心里，已经给赵轩判了死刑。
赵轩，你给我等着。
……
官道上。
卢植策马赶上赵轩，与他并驾齐驱。
“你小子，刚才太冲动了。”老将军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担忧。
“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是天下士人的领袖。你今日这般当众折辱袁绍，便是与整个袁氏，与天下的士族，都断了回旋的余地。”
赵轩摇了摇头。
“卢大人，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卢植不解。
“为何？”
“因为，我是一把刀。”赵轩的声音很平静。
“一把陛下用来，砍向士族与外戚的刀。”
“从我被陛下破格提拔的那一刻起，从我抢了他们眼中囊中之物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已经是死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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