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天翁来访带来的振奋，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夜幕降临，那种混合着期待与确信的暖流，依旧在周凡的胸腔里缓缓涌动。
今夜是个半月天。一弯清亮的、如同被仔细擦拭过的银钩，斜斜地挂在天鹅绒般的夜幕上，周围散落着比往日更加密集、更加璀璨的星辰。月亮的光辉虽然不够圆满，却足够皎洁，它在墨蓝色的海面上，铺出了一条碎银闪烁的、微微颤动的光带，从天的这边，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
海风轻柔，带着夜间特有的凉意。海浪不大，只是温柔地起伏着，发出催眠般的、有节奏的“哗哗”声。“远舟号”关闭了大部分灯火，只留下必要的航行信号灯，像几颗孤零零的、彩色的星星，镶嵌在黑暗的船体上。
周凡和苏念舍不得早早睡去，便裹了条薄毯，并肩坐在船头的甲板上，仰头望着那弯月亮和漫天的星斗。元宝趴在他们身边，似乎也沉醉在这静谧的夜色里。
就在这极致的宁静中，周凡无意间将目光投向了船身两侧那被犁开的、幽暗的海水。起初，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在那墨色的海水里，似乎有一些极其微弱的、转瞬即逝的亮光闪烁了一下，像是一颗微小的、蓝色的火星，刚刚点燃便熄灭了。
他眨了眨眼，凝神细看。
不是眼花。
就在船头破开波浪的地方，在那翻滚的白色泡沫和涡流之中，一点、两点、继而无数点幽蓝色的、绿色的、如同鬼火般的光点，骤然亮起！它们随着水流的搅动而明灭，时而聚集成一团，像是一朵突然绽放的、冷光四射的花朵；时而又被水流扯碎，化作万千颗被扬起的、闪烁着魔幻光芒的碎钻，在海水中漂浮、旋转、消散。
这奇景并不仅限于船头。在船身两侧，随着波浪的涌动，那幽蓝的光芒也时隐时现，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精灵，在漆黑的海面下，举行着一场无声而盛大的荧光舞会。偶尔有鱼儿跃出水面，带起一串闪烁着蓝绿色光点的水珠，像是一串被短暂拎出宝盒的、活动的珍珠项链。
“啊！是荧光海！”苏念也看到了这景象，她低低地惊呼一声，用手捂住了嘴，生怕惊扰了这海底的幻梦。
周凡的心，被这突如其来的、极致的美丽深深震撼了。他知道，这是海洋中某些会发光的浮游生物或藻类，在受到外界扰动时产生的生物发光现象。但知道原理，丝毫不能减弱眼前这景象所带来的、近乎神秘的感动。
这星月下的荧光，不同于阳光的明媚，也不同于渔火的温暖，它是一种冷的、幽深的、来自海洋内部的光明。它让这漆黑的海水，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流动的、镶嵌着无数活体宝石的黑暗宫殿。那闪烁不定的、非人间的光芒，带着一种原始的、洪荒般的魔力，仿佛能窥见生命最初诞生时的模样。
他伸出手，舀起一捧海水。那水在他的掌心晃动，里面无数微小的光点明明灭灭，像捧住了一把活的星星，又像是捧住了整个微缩的、正在呼吸的星河。那光并不灼热，只有一种冰凉的、神奇的触感。
苏念也学着他的样子，用手轻轻拨动着船舷边的海水，看着那蓝色的光晕在她的指尖荡漾开来，脸上洋溢着孩子般纯真的惊喜。
元宝好奇地看着主人们奇怪的举动，也试探着把爪子伸到海水里扒拉了一下，看到爪子上沾满了闪烁的蓝点，它吓了一跳，猛地缩回爪子，对着自己那“发光”的脚掌困惑地嗅个不停。
他们就那样静静地坐在船头，看着这艘行驶的船，如何像一支巨大的画笔，在这片漆黑的、魔法的画布上，画出一道道转瞬即逝的、璀璨夺目的光之轨迹。星月在天上沉默地照耀，荧光在海下无声地绽放，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两种光芒，在进行一场跨越维度的、古老而神秘的对话。
这一夜，星月是天空的诗篇，而这海下的荧光，则是海洋最深沉的梦境。他们有幸，闯入了这梦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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