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卷过帝都，吹得镇国公府檐下的灯笼摇晃不定。府内虽因用度缩减显得比往年冷清，但在沈清辞的精心操持下，依旧井井有条，透着一种内敛的安稳。陆家的蛰伏，并非彻底的沉寂，而是在沉默中积蓄着力量，寻找着破局的契机。
陆寒州虽卸了京畿卫戍的实权，但每日前往兵部点卯却雷打不动。他不再参与核心军务的讨论，反而主动请缨，去整理归档那些积压多年、无人问津的旧年军械图纸与地方驻军汇报。这在旁人看来，无疑是失势后被打发去坐冷板凳，但陆寒州却做得一丝不苟。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这些故纸堆中，他能更清晰地看到帝国军事体系的脉络与积弊，也能更好地避开朝堂上那些无谓的纷争与窥探。
沈清辞的“北雪初晴”网络运转得更加隐秘而高效。她不再仅仅收集高门大户的动向，而是将更多注意力投向了市井民生、物价波动乃至各地送往京城的寻常货物流通。顾家大量收购西南染料与特定药材的消息，她一直记在心上，却按兵不动，只让下面的人留意相关货品的流向与价格变化。
这一日，秋菊从铺子回来，带回了新的消息：“夫人，听说顾家名下的‘锦绣阁’和‘济世堂’，最近不仅在收购西南的货，还派人去了江南，似乎在寻访什么擅长特殊绣法和古法炮制药材的匠人，条件开得极高。”
沈清辞蹙眉沉思。顾家此举，绝不像是为了寻常的商业经营。联想到之前顾家试图通过控制舆论、构陷皇子等手段打压陆家，如今这般动作，所图必然更大。她隐隐觉得，顾云卿似乎在筹备一件需要大量稀有物资和特殊技艺的事情，而且这件事，很可能与皇室有关。
她将这番猜测与陆寒州说了。陆寒州沉吟道：“陛下万寿节虽已过，但明年开春便是太后娘娘的六十整寿。顾家若想重获圣心，或更进一步，太后寿辰便是最好的机会。他们如此大动干戈，搜罗奇珍异宝、寻觅能工巧匠，恐怕是想在寿礼上拔得头筹，一鸣惊人。”
沈清辞恍然：“若是如此，他们定然不会满足于寻常的金玉古玩，必是要求新、求奇，甚至……可能想制作出某种前所未有、能彰显‘祥瑞’或‘孝心’的贡品。”
“不错。”陆寒州目光微凝，“我们需留意，但不必与之争锋。顾家越是张扬，我们越要沉得住气。”
与此同时，陆沉星在宫学中，也以一种新的方式，践行着父亲的“蛰伏”策略。他不再仅仅专注于经史子集和兵法策论，开始有意识地观察宫学内的人际往来，分析各位皇子、伴读乃至博士、侍讲背后的势力关系。他将太傅偶尔交代的一些琐碎事务，如整理书库、核对典籍版本等，都做得尽善尽美，在不动声色间，展现着自己的可靠与能力。
他甚至开始利用课余时间，向宫中年老的工匠请教一些简单的器物原理，或是与来自不同地域的同窗闲聊，了解各地的风土人情、物产民生。这些看似杂学的知识，却极大地开阔了他的眼界，也让他对帝国的运作有了更具体、更细微的认知。
五皇子见他如此，有些不解：“沉星，你琢磨这些匠人之术和各地琐事作甚？未免有些……”他斟酌着用词，“有些不务正业。”
陆沉星平静地回答道：“殿下，《大学》有云，致知在格物。物有本末，事有终始。不知民间疾苦，不解器物原理，又如何能真正读懂圣贤书，明了治国之道？父亲曾说，为政者若离了地气，便是空中楼阁。”
五皇子闻言，若有所思。
陆家的蛰伏，并非一味退让。在那些被顾家势力挤压的庄园事务上，沈清辞采纳了陆沉星的一个建议。她并未与那些挑起事端的邻人或小吏硬碰硬，而是让庄头组织庄户，集中精力改良那些相对贫瘠、无人争抢的山地。他们利用陆沉星从老工匠那里学来的简易水车图纸，引水灌溉；又根据沈清辞结合现代知识提出的轮作建议，在山地上试种了一些耐贫瘠、产量尚可的豆类和草药。
这些举措短期内看不到巨大收益，却实实在在地提高了庄户的收入，也使得陆家对庄园的控制更加牢固。那些来自外部的骚扰，见陆家反应平淡，始终抓不到大的把柄，也渐渐觉得无趣，力度减弱了不少。
这一日，陆寒州从兵部带回一个消息：陛下病体渐愈，已开始过问朝政，虽未完全恢复早朝，但已数次召见内阁大臣及太子。同时，陛下似乎对今年各地冬日的民生情况格外关注，尤其是炭火供应、物价平稳等方面。
沈清辞心中一动，与陆寒州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亮光。陛下关心民生，这或许是一个机会，一个不需要与顾家正面争夺，却能彰显陆家价值的机会。
“星星，”沈清辞将陆沉星叫到身边，“你之前整理庄园庶务，对京郊民生物价可有所了解？”
陆沉星点了点头，条理清晰地回答道：“回母亲，京中炭价今冬比去岁上涨约两成，因去岁雪小，山林出产减少，加之漕运偶有阻滞，运输成本增加。此外，临近年底，布帛、粮油价格亦有小幅上扬，寻常百姓之家，恐有些吃力。”
沈清辞赞赏地看着儿子，又道：“那你觉得，若是我们‘北雪初晴’，在不引人注目的前提下，适当平价出售一些庄子上自产的木炭、山货，并联络几家相熟的粮行布庄，请他们亦能稍抑其价，可行否？”
陆沉星眼睛一亮：“母亲此计甚好！既能惠及部分百姓，博得些许名声，又因规模不大，不会引人注目，更不会与顾家争利，恰好迎合了圣意。”
陆寒州也微微颔首：“可。此事便由清辞你暗中操办，规模一定要控制好，切勿张扬。”
很快，“北雪初晴”及其关联的几个铺子，便开始以略低于市价的价格，限量出售一些木炭、山货和米面。沈清辞又通过贵妇圈的人脉，委婉地向几家与陆家有旧、并非顾家核心圈子的商号传递了“陛下关心民生物价”的信息。这些商号主事之人皆是人精，闻弦歌而知雅意，也纷纷做出了些许“让利”的姿态。
这点滴的善意，如同冬日里的星星之火，虽然微弱，却真实地温暖了一部分底层百姓，也悄然改变着市井中对陆家“失势”后的一些负面看法。更重要的是，这些动向，通过不同的渠道，终究会传入宫中，传入那位开始重新审视朝局的皇帝耳中。
顾云卿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些细微的变化。他站在暖阁窗前，看着窗外飘落的细雪，对幕僚淡淡道：“陆寒州……果然不会坐以待毙。这点小恩小惠，倒是用得巧妙。不过，无伤大雅。太后寿辰在即，我们的‘大礼’，才是重中之重。只要此事能成，些许民心，翻不起浪花。”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让我们的人，盯紧五皇子那边。陆沉星与他走得太近，终是隐患。或许……该让五皇子殿下，分分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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