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的烟尘如一道黄龙，贴着地平线翻滚而来，马蹄声由远及近，沉闷如雷，敲打着荒原死寂的空气，也敲打在每个人紧绷的心弦上。刚寻到水源的微弱喜悦，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危机碾得粉碎。
“戒备！退入河床！依托土崖！”我厉声喝道，声音因干渴而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绝望中磨砺出的本能，让残存的三十余人如同受伤的狼群，迅速而沉默地行动起来。搀扶伤员的，搬运简陋行囊的，持刀据守河床边缘乱石后的……动作踉跄却有序。猴子、黑炭几个尚有战力的，迅速爬上土崖制高点，眯着眼眺望那迫近的烟尘。
“看不清旗号……不是梁山服饰！”猴子伏在崖顶，声音带着惊疑，“看鞍马制式……像是……官军？或是……边军？”
官军？边军？这荒僻之地，怎会出现成建制的骑兵？是追剿梁山的官兵误入此地？还是……冲我们而来？我心念电转，云先生提及的“官兵异动”如阴云般笼上心头。若真是官兵，以我们此刻状态，无异于以卵击石。
烟尘越来越近，已能看清马上骑士模糊的身影，约莫五六十骑，队列严整，奔驰间带着一股肃杀之气。阳光照在他们暗色的甲胄上，反射出冷硬的光。不是梁山喽啰的杂乱，也非云先生麾下弩手的诡秘，而是一种……训练有素的军旅之气！
“姑娘，怎么办？”李教头独臂持刀，凑到我身边，脸色凝重如铁。石彪在担架上挣扎着想坐起，被张嫂死死按住。
逃？在这无遮无拦的荒原上，两条腿如何跑得过四条腿？战？疲惫伤残之师，如何抵挡精锐骑兵的冲击？降？官兵会如何对待我们这群与梁山纠缠不清的“匪眷”？
电光石火间，我目光扫过深陷的干涸河床和两侧陡峭的土崖。唯有凭借地利，固守待变！
“所有人！退入河床最窄处！用砾石垒砌矮墙！长枪在前，弓弩居后！伤者居中！”我快速下令，“猴子！带两人占据左侧土崖制高点，用碎石扰敌！铁牙！带人堵住右侧缺口！”
命令下达，残存的力量被迅速调动起来。求生的欲望压倒了疲惫，人们嘶吼着搬运石块，构筑简陋的防线。河床最窄处仅容三马并行，两侧土崖高耸，是唯一可能抵挡骑兵的地形。
马蹄声如暴雨般逼近，卷起的尘土呛得人咳嗽。骑兵队伍在距离河床百步外骤然勒马，战马嘶鸣，蹄声顿止。尘土渐散，露出真容。果然是官兵打扮！清一色的暗红战袄，皮甲护身，腰挎制式马刀，背负骑弓，为首一名将领，黑甲红缨，面容冷峻，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我们仓促构建的防线。
他并未立刻下令进攻，而是抬手止住队伍，独自策马前行十余步，扬声喝道：“前方何人？在此荒原结阵，意欲何为？”声音洪亮，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
不是梁山的贼寇！我心中稍定，但警惕未减。示意李教头等人稳住阵脚，我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出矮墙，立于阵前，拱手扬声道：“将军明鉴！我等乃郓城扈家庄幸存庄客，遭梁山贼寇屠戮，流落至此，只为苟全性命，并无他意！”我刻意略去黑云涧和归墟之事，只提扈家庄惨案，以求博取同情。
那将领目光锐利地在我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我身后那些伤痕累累、面黄肌瘦的庄客，眉头微蹙：“扈家庄？可是被‘矮脚虎’王英所破的那处？”他竟知晓此事！
“正是！”我心中一动，顺势道，“王英那恶贼，害我满门，此仇不共戴天！我等与梁山，势同水火！”
将领沉吟片刻，冷峻的脸色稍缓：“尔等遭遇，本将略有耳闻。然则，此地乃军事禁区，尔等擅入，已犯律例。且观尔等阵势，绝非寻常流民。”他目光如刀，似要穿透我的伪装，“近日梁山内乱，有重要人物潜逃，尔等……可知情？”
重要人物潜逃？是指孙立？还是……云先生？亦或是那“高人”？我心中警铃大作，官兵果然是为梁山之事而来！他们是在追捕逃犯？还是另有所图？
“将军恕罪，”我谨慎措辞，“我等逃入荒原多日，与外界隔绝，梁山内乱之事，实不知情。只为活命，无意触犯军法，望将军明察！”
将领盯着我，眼神变幻，似乎在权衡。他身后骑兵阵列无声，却散发出无形的压力。荒原上风声呼啸，气氛凝滞如冰。
良久，他缓缓开口，语气不容置疑：“既然如此，尔等随本将回营，验明正身。若果真与梁山无关，自会放尔等一条生路。若有不实……”他冷哼一声，未尽之意，杀气凛然。
回营？入虎狼之穴？谁知道等待我们的是审查还是屠刀？可若拒绝，立刻便是刀兵相见！
我脑中飞速旋转。硬抗是死路。顺从，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甚至……能借此摆脱梁山各方势力的纠缠？但这官兵将领，是敌是友？他所言“重要人物”，究竟指向谁？
“姑娘……”李教头在我身后低唤，声音充满担忧。
我回头，看了眼担架上昏迷的栾廷玉和奄奄一息的石彪，又看向一张张充满恐惧与依赖的脸。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
“好！”我转身，迎上那将领的目光，尽量让声音平稳，“我等愿随将军回营，接受查验。但请将军允准，妥善安置我这些受伤的弟兄。”
将领微微颔首：“可。”他挥手示意，两名骑兵下马，持械上前，看似护送，实为监视。
“收拾行装，准备出发。”我低声对众人道，心中却如这荒原般苍凉。刚出狼窝，又入虎穴？这茫茫乱世，何处才是安身立命之所？这队突然出现的官兵，是催命符，还是……命运的又一次转折？
队伍在骑兵的“护送”下，离开古河道，向着东方那片未知的营垒蹒跚而行。身后，荒原落日，血色浸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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