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带着陆沉舟气息的西装外套，像一道莫名其妙的赦免令，让沈屿混乱的心绪更加纷杂。他最终还是去洗了澡，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然后抱着一种上刑场般的心情，等待着陆沉舟所谓的“带你去个地方”。
晚上七点，陆沉舟再次出现，已经换上了一身休闲却不失格调的深色便服，少了些许西装革履时的锐利，却多了几分居家的……压迫感？他看了一眼沈屿，没对他依旧红肿的眼睛和萎靡的精神状态发表任何评论，只是淡淡道：“走。”
没有说去哪里，沈屿也不敢问。他像个尾巴一样沉默地跟在陆沉舟身后，再次坐上了那辆黑色的轿车。
这次开车的是周谨。他看到沈屿脖子上那个依旧显眼的颈饰时，目光几不可查地停顿了零点一秒，随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
车子没有驶向任何繁华的商业区或餐厅，而是开到了城东一个看起来颇为低调，甚至有些旧式的园区。最终在一栋爬满藤蔓的红砖小楼前停下。
“到了。”陆沉舟率先下车。
沈屿跟着他走进小楼，内部装修却与外观截然不同，是极致的现代化和专业性。隔音材料包裹着墙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电子设备和……某种木质香气混合的味道。
这里是……录音棚？一个看起来就非常顶级、非常私人的录音棚。
陆沉舟带他来录音棚干什么？继续“训练”？
一个穿着格子衬衫、头发乱糟糟却眼神锐利的年轻男人迎了出来，看到陆沉舟，笑着打了声招呼：“陆老板，稀客啊！设备都给你准备好了，老位置。”他的目光好奇地落在沈屿身上，尤其是在那个颈饰上多停留了一瞬，但很识趣地没有多问。
陆沉舟微微颔首，带着沈屿穿过走廊，走进了一间最大的录音控制室。里面各种沈屿叫不出名字的昂贵设备闪烁着幽光，正对着控制室的，是一个巨大的、铺设着吸音材料的录音间。
“进去。”陆沉舟指了指录音间。
沈屿有些懵，但还是依言走了进去。录音间的门在他身后合上，世界瞬间变得极度安静，只能听到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声。他站在巨大的麦克风前，手足无措。
控制室里，陆沉舟和那个格子衬衫男人（似乎是这里的老板兼首席录音师，叫阿K）坐在调音台前。陆沉舟透过巨大的隔音玻璃看着他，对着面前的话筒开口，声音经过设备传输，清晰地响在寂静的录音间里：
“唱《碎片》。”
沈屿愣住了。《碎片》？他初舞台那首被陆沉舟评价为“乱七八糟代码”的歌？
“我……”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
“唱。”陆沉舟的命令言简意赅，不容置疑。
沈屿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紧张的心情。他闭上眼睛，试图找回初舞台时那种将自己沉浸在“代码”世界里的感觉。
前奏响起，是他自己改编的那个带着电流脉冲的版本。
他开口，依旧是那种刻意营造的、带着颗粒感和停顿的唱法，试图用理性去框架情感。
“停。”刚唱完第一句，陆沉舟冰冷的声音就打断了他。
沈屿睁开眼，茫然地看向控制室。
“把你那套自以为是的‘编码’收起来。”陆沉舟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带着毫不留情的批判，“我要听的，是歌里的情绪，不是一堆冰冷的二进制。”
沈屿的脸瞬间涨红。又是否定！他永远都在否定他！
“我不懂你要的情绪！”压抑了几天的委屈和愤怒在这一刻终于爆发，他对着麦克风，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在安静的录音间里回荡，“我只会这样！我就是一个程序员！你非要逼我唱出什么花来？！”
控制室里，阿K惊讶地挑了挑眉，看向旁边面色冷峻的陆沉舟，识趣地保持了沉默。
陆沉舟看着录音间里那个像只炸毛小兽般的沈屿，眼神深邃。
“程序员？”他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听不出喜怒，“那就用你程序员的方式，给我‘调试’出我要的情绪。”
沈屿：“……怎么调试？！”
“想象一个场景。”陆沉舟的声音平稳地引导着，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你写的代码，运行了一个通宵，在即将输出结果的瞬间，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你之前忽略的bUG，全面崩溃。”
沈屿的心猛地一颤。这场景……太熟悉了！那是他穿越前最后经历的事情！那种功亏一篑的绝望和愤怒……
“感受那种感觉。”陆沉舟的声音如同魔咒，“然后，唱出来。”
沈屿闭上了眼睛，胸腔剧烈起伏。那段濒临崩溃的记忆，与穿越后的惶恐，被系统支配的恐惧，被陆沉舟反复否定碾压的屈辱……所有压抑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汹涌而至！
他再次开口。
声音不再是刻意模仿的颗粒感，而是带着一种真实的、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的沙哑和颤抖。歌词不再是冰冷的断句，每一个字都仿佛染上了绝望的色彩。
“记-忆-碎-片——无-法-拼-接——” 这一次，停顿不是因为设计，是因为哽咽。
进入副歌，他没有再做那些模仿数据的机械舞蹈动作，只是紧紧攥着麦克风支架，指节泛白，身体因为情绪的宣泄而微微弓起，声音在撕裂的边缘挣扎：
“我在数据洪流中迷失——我是谁？！是0还是1？！”
那不再是表演，那是一场血淋淋的剖白。是他对这个荒诞世界的质问，是对自身存在的迷茫和痛苦！
控制室里，阿K收起了之前玩世不恭的表情，眼神变得专注而惊讶。他快速地在调音台上操作着，捕捉着这充满原始冲击力的声音。
陆沉舟静静地看着录音间里那个仿佛在燃烧自己般的沈屿，看着他眼角渗出的、真实的泪水，看着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的单薄身躯。
他的指尖在控制台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某个按键，节奏……似乎与沈屿失控的心跳，隐隐重合。
当最后一个音符在撕裂般的高音中结束，沈屿几乎虚脱，扶着麦克风支架才勉强站稳。他大口喘着气，眼泪模糊了视线。
录音间里一片死寂。
过了好几秒，控制室的话筒里传来了阿K带着兴奋的声音：“我靠！牛逼啊这段！原生态的爆发力！比你们公司那些修出来的玩意儿强一百倍！”
沈屿茫然地抬起头，看向控制室。
陆沉舟依旧坐在那里，隔着玻璃看着他。他的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融化。
他对着话筒，开口，声音依旧是平的，却似乎少了几分以往的冰冷：
“记住这种感觉。”
“以后唱歌，就想着……”
“……怎么让我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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