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石门在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将外面隐约的爆炸和骚动隔绝。
门内是一条向下倾斜的狭窄通道，墙壁上镶嵌着发出幽蓝微光的苔藓，空气潮湿阴冷，带着泥土和古老石材的气息。
卡夫拉走在最前面，佝偻的背影在微弱光线下显得异常坚定。两名年轻的守墓人搀扶着依旧昏迷的铁砧和受伤的队员，阿哲紧跟在林烨的轮椅旁，警惕地环顾四周。
通道尽头是一间更小的石室，四壁光滑，没有任何装饰，只在中央有一个浅浅的、刻满了复杂同心圆和放射状线条的凹坑。卡夫拉走到凹坑边，示意守墓人将伤员安置在墙边。
他取下腰间一个皮质水囊，将里面某种散发着清冽草木香的液体缓缓倒入凹坑。液体触底，沿着刻痕流动，发出轻微的滋滋声，整个凹坑的线条次第亮起柔和的乳白色光芒，形成一个稳定的光阵。
光阵散发出的能量波动温和而纯净，让石室内的空气变得清新，林烨感觉胸口的憋闷和身体的刺痛缓解了几分。
“古老的净化阵列，能稳定规则，驱散污秽。待在这里，能延缓你们身上残留的规则毒素扩散。”卡夫拉对林烨说，目光扫过他空洞的右眼和缠着绷带的左手，“但治标不治本。你的规则感知受损严重，像断了弦的弓。强行拉拽，只会彻底崩断。”
林烨靠在轮椅里，左眼望着那发光的地面阵列，残存的感知能捕捉到其中蕴含的、与金字塔内狂暴能量截然不同的、井然有序的规则脉络。“我需要恢复……至少部分恢复。外面情况不明，我们不能一直躲在这里。”
卡夫拉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那个用皮革包裹的规尺碎片。他并未打开，只是隔着皮革，将其轻轻放在林烨的膝盖上。一股冰凉沉实的触感传来，伴随着极其微弱的、如同心跳般的规则共鸣，透过布料传入林烨的身体，让他残存的规则感知产生了一丝微澜。
“先祖的‘度量之尺’碎片，能丈量规则曲率，窥见结构本相。但它不是武器，而是……标尺和指南针。”卡夫拉的声音低沉，“使用它，需要极其精准的控制和……强大的精神锚定。你的‘眼睛’坏了，但你的‘本源’还在。试着……不要用‘看’，而是用‘触感’去接触它。像盲人抚摸刻痕，去感受它的‘刻度’和‘指向’。”
林烨低头看着膝盖上的皮革包裹，左手微微颤抖地抬起。掌心烫伤的皮肤接触粗糙的皮革，传来刺痛。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右眼窝传来的虚弱感和左眼因过度使用而产生的酸胀，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左手指尖。他闭上左眼，不再试图去“感知”周围宏大的规则流动，而是将精神凝聚成一丝极细的探针，小心翼翼地触碰着皮革下的规尺碎片。
起初，只有冰冷的触感和模糊的共鸣。但当他屏住呼吸，将精神探针的“频率”调整到与那微弱共鸣同步时，指尖下的感知陡然发生了变化。不再是简单的冰冷坚硬，而是“感觉”到了无数极其细微、排列有序的“刻痕”！这些刻痕并非物理存在，而是规则层面的“坐标”和“量度标准”！他的精神仿佛触摸到了一张无形网格的节点，每个节点都对应着一种规则状态的“基准值”。
同时，一股微弱但清晰的信息流顺着他的精神探针逆流而上，不是图像或声音，而是一种直接的“认知”——关于规则“平整度”、“稳定性”、“扭曲方向”的量化反馈。
这种感觉，比他用规则之瞳“看”到的模糊光影和用规则探针扫描到的杂乱数据，要精确、本质得多！就像是从看粗糙的等高线图，变成了直接触摸地形的起伏。
但这种“触摸”极其耗费心神，维持精神探针的稳定如同在狂风中的钢丝上行走。仅仅是几个呼吸间，他的额头就渗出冷汗，左眼阵阵发黑。
“感受到了吗？”卡夫拉问。
林烨睁开左眼，喘着气点头，声音沙哑：“……刻度……很清晰……但……维持不住……”
“你的精神像受伤的肌肉，需要慢慢锻炼。”卡夫拉拿回规尺碎片，“先适应这种‘触摸’的感觉。等你能稳定握住这根‘尺子’，才能开始学着丈量。”他指了指地面发光阵列边缘一处规则波动相对平缓的区域，“试着用你现在的状态，去‘触摸’那里。告诉我你‘感觉’到了什么。”
林烨依言，再次集中精神，将残存的感知聚焦到卡夫拉所指的区域。
没有了规尺碎片的辅助，感知再次变得模糊，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但他努力回忆着刚才触摸规尺时的“手感”，尝试用那种方式去“解读”模糊的感知反馈。
“……规则流……相对平缓……但有……细微的……涟漪……像风吹过水面……”他断断续续地描述，“涟漪的源头……来自西北方向……带着……干燥灼热的感觉……和金字塔那边的混乱波动……不一样……”
卡夫拉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西北方是沙漠深处，规则相对古老稳定，但近期也受到了扰动。你能区分不同源头的波动特质，很好。这说明你的‘触觉’本能还在。”他话锋一转，“但现在，感受一下你正上方的石壁。”
林烨将感知上移。石壁传来的规则反馈顿时变得混乱粘稠许多，仿佛触摸到了一片布满油腻污垢的区域。“很……脏……规则结构被……某种力量渗透过……留下了……残留物……带着……侵略性……”
“是上面那些搜索队带来的规则污染。”卡夫拉脸色凝重，“他们在用暴力手段勘探，他们的设备、甚至他们本身，都在散发扭曲规则的能量场。就像脏脚踩过干净的水源。”
就在这时，石室顶部传来一阵沉闷的、带着规律性的震动，伴随着某种大型机械钻探的噪音！灰尘从头顶簌簌落下。
“他们找到上面了！在用钻探设备！”阿哲紧张地看向头顶。
卡夫拉走到石室一角，用手按在墙壁某个不起眼的凸起上。
墙壁内部传来齿轮转动的轻微咔哒声。石室中央发光阵列的光芒微微波动，一层更淡、几乎无形的能量膜如同水波般扩散开来，笼罩了整个石室。外界传来的钻探声和震动顿时减弱了大半，变得模糊不清。
“隐匿符文全开，能干扰他们的常规探测。”卡夫拉说，“但只要他们持续扩大搜索范围，或者动用更高阶的规则探测装置，这里迟早会被发现。”
他看向林烨：“你的同伴需要时间恢复。而你，需要尽快掌握基础的‘丈量’能力。在我们不得不转移前，至少你要能分辨出哪条路规则相对稳定，哪条路是死胡同。”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林烨在卡夫拉的指导下，反复进行着极其消耗心神的感知训练。他无法长时间维持那种精细的“触摸”状态，每次尝试都如同大脑被抽空，不得不停下来喘息恢复。但每一次尝试，他对规则“质感”的辨别能力都有一丝微弱的提升。他能逐渐区分出岩石本身稳定的规则基底、空气中流动的微弱规则能量、以及上方传来的、令人不适的规则污染残留。
阿哲则在照顾伤员的同时，尝试修复他那台受损的便携终端。守墓人提供了几种散发着奇异能量的矿物晶体，阿哲尝试着将其接入终端能源接口，终端屏幕终于闪烁了几下，亮起了微弱的光芒，虽然大部分功能依旧失效，但基础的环境扫描和数据分析模块勉强可以运行。
他开始扫描石室内的规则环境，将数据与林烨模糊的感知描述进行交叉比对，试图建立更精确的模型。
“林哥，你感觉到的西北方向规则涟漪，扫描显示那边确实存在一个微弱的、持续性的规则源，能量签名很古老，与金字塔的混乱截然不同。”阿哲看着屏幕上艰难生成的不稳定波形图说道。
林烨靠坐在轮椅上，脸色苍白，左眼因过度疲劳而布满血丝，但眼神却比之前明亮了几分。“卡夫拉长老说过，沙漠深处有古老的规则稳定点，可能是他们一族的其他避难所，或者……上古留下的规则锚点遗迹。”
卡夫拉蹲在发光阵列旁，用一根骨棒在地面的灰尘上画着简单的示意图：“规则如同水流，会自然趋向稳定。巨大的混乱源周围，往往存在相对平静的‘缓冲区’或‘逆流’。找到这些区域，就能在风暴中穿行。”他用骨棒点向示意图中代表金字塔混乱源旁边的一个小点，“这里，可能存在一个暂时的安全点。但需要精确的‘丈量’才能找到路径，避开乱流。”
他将目光投向林烨：“等你恢复些力气，我们再试一次。用你的‘触感’，结合这位小兄弟的机器，试着找出通往那个点的、规则褶皱最平缓的‘路径’。”
林烨点头，闭上左眼，努力恢复着枯竭的精神力。掌心的烫伤和右眼窝的空洞依旧传来隐痛，但一种久违的、专注于“修缮”本身而非单纯破坏的专注感，让他暂时忘却了身体的痛苦和外界的危险。
石室顶部，钻探的噪音时断时续，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而在遥远的理事会总部，关于马里亚纳事件责任和全球危机应对的激烈争论，正决定着他们的命运。
沙漠之下，短暂的喘息中，一场关于规则本质的艰难学习，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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