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老柿子树在夜风中簌簌作响。几颗残存的柿子吊在树梢，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橘红，像暗夜里一双双窥视的眼睛。
一颗熟透的果实砸在井台上，溅开的汁液如血般刺目，黏腻的果浆从新鲜的伤口中缓缓流淌而出。
岑钧被这声响惊得一震，收回目光时眉头已经拧紧，对顾子晏道：“顾兄，不知是否是我多心了，这几日总觉得后脖颈发凉，你说，会不会是咱们的事走漏了风声？”
顾子晏也心里打鼓：“信都送出去几日了，还没动静？”
“按理说早该到了……”岑钧搓了搓手，声音虚浮：“兴许路上耽搁了，再等等吧。”
“笃、笃笃。”
三记叩门声带着特殊的节奏。两人对视了一眼。岑钧走到跟前，贴着门缝沉声问道：“谁？”那人唤道：“岑大哥。”
岑钧飞快地抽掉门闩。来人是义军首领崔铮，平日里都是月初十五按例传信，今日骤然深夜登门造访，岑钧心头一紧，知道定是出了天大的变故。
“没事吧，二叔？” 云朔从厢房探出身来。他的脸上还带着惺忪睡意，右手却已按在了门后的白鹊剑上。
岑钧道：“朔儿，快过来，崔叔来了。”
崔铮跨进门槛时带进一股血腥气，粗布短袍的下摆沾满泥浆。这汉子虽作农户打扮，细看之下却难掩行伍气息。
“王柒折在饮马潭了！” 他甩出个沾血的褡裢，几十根党参须簌簌落在地上：“乍一看像是山匪劫道，可潭边泥地里找着了这个——”
一枚星芒状的六棱透骨镖钉在桌面上，镖尾熊罴浮雕沾着黑血，在油灯下森森泛着暗光。
岑钧急切问道：“人呢？”
崔铮的脸颊肌肉抽动了两下：“被倒吊在歪脖子柳树上，胸腹剖得……被山鸮……”
岑钧看了云朔一眼，崔铮扁了扁嘴，没再说下去。
王柒是伪装成药材商人的前云国斥候，旧时效力于岑钧手下的侦察营，后来成了义军中的一名得力干将，经验老道。他先将密函用蜡丸密封，再以米醋浸泡，藏于被虫蛀空的党参之中。本以为天衣无缝，没想到在半道上就遭了毒手。
岑钧死死盯着暗镖上面的熊罴浮雕：“那批党参……”
“全被带走了。” 崔铮声音发紧。
屋内一时陷入死寂。
岑钧捏着透骨镖，声音喑哑：“这是枢密院的物件。剖腹验谍，也是枢密院察子惯用的路数。”
顾子晏神色凝重道：“若真是察子所为，枢密院的缉骑此刻怕是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岑……将军！这些年来，弟兄们的血从未凉过！”崔铮猛地单膝跪地，仰头望着岑钧，眼中布满血丝：“只待将军一声令下！”
“将军”二字像柄钝刀捅进岑钧心口。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已压下胸中激荡，轻声道：“好。”这些年来他孑然一身，连个暖被窝的人都不敢留，粗茶淡饭，身无长物，为的就是今日。
他拍了拍云朔的臂膀：“去收拾些要紧物件，别忘了带干粮、火石和换洗衣物。一炷香后，我们随你崔叔动身。”
顾子晏整了整衣袖：“那我也回去拾掇拾掇。之后绕北山小径，与你们汇合。”
“也好。”岑钧会意：“北山虽绕远些，胜在隐蔽。我们到了以后，立刻差人来接应你。”
他又与崔铮道：“我去与一位故人作别，去去就回。”
崔铮点头：“去吧，这里有我看着。”
岑钧取出那副十多年未穿上却不曾蒙尘的铠甲，仔细穿戴整齐，悄悄从后院摸了出去，拐了几个弯，走到一扇熟悉的木门前。
他谨慎地回头张望片刻, 确认无人尾随，这才抬手轻叩门板，门应声而开。
开门的是个女子，穿着件素净的葱白色褙子，手里还拿着捣药的铜杵。见他这副装扮，手臂一震，铜杵地磕在门框上。
“要走了？”
岑钧点点头：“来跟你讨副金疮药。”
女子转身时衣袂翻起一阵药香，却险些带倒檐下的竹筛。她瘦削的背影在月色中凝了许久，才低声说：“进来吧，我给你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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