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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邓州雾
刘巨容亲率三万山南军进驻邓州，并未急于北上，而是广筑营垒，加固城防，摆出一副持重防御的姿态。邓州城头更换了“刘”字大旗，在秋风中猎猎作响，与北方隐约传来的战鼓声遥相呼应。
李炎作为郑湜的重要助手，身处中军幕府，接触到的是最前线的军情与最核心的决策讨论。他很快发现，邓州前线远非铁板一块。邓州刺史及其麾下部分本土将领，对刘巨容这“外来”强龙心存疑虑，阳奉阴违，尤其在粮草补给、民夫征调上诸多掣肘。而山南军内部，亦非全然一心，部分骄兵悍将求战心切，对刘巨容的保守策略颇有微词。
“节帅，探马来报，黄巢麾下大将孟楷，率偏师两万，已至叶县，距我邓州不足百里！其兵锋甚锐，沿途州县皆望风披靡！我军何不主动出击，挫其锐气？”一员姓张的悍将按捺不住，在军议上慷慨陈词。
刘巨容端坐主位，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慢悠悠地拨弄着茶杯盖：“孟楷？匹夫之勇尔。他来得快，正说明其后方空虚，急于求战。我军以逸待劳，凭坚城挫其锋芒，岂不更好？”
郑湜在一旁补充道：“张将军勇武可嘉。然我军初至，地利未固，人心未附。冒然出击，若有不测，则襄阳门户洞开。不如固守，待敌久攻不下，士气衰竭，再图后计。”他的目光扫过在场诸将，尤其在那些邓州本土将领脸上停留片刻，“当务之急，乃是整饬内部，确保邓州上下，如臂使指。”
李炎知道，郑湜这话是说给那些心怀异志的人听的。他默默将各方反应记在心里。
军议散后，郑湜将李炎单独留下。
“你怎么看？”郑湜忽然问道。
李炎略一思索，谨慎答道：“节帅与判官所虑极是。孟楷不可惧，惧的是我军内部不稳。邓州本土势力盘根错节，若不能尽快梳理，恐成隐患。此外……晚辈担心，朱温那边，不会坐视我们安稳占据邓州。”
郑湜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你看得很准。朱温与李克用正在北边缠斗，无暇南顾，但他绝不会希望我们山南军在南方坐大。他必会有所动作，或是挑拨，或是施加压力。”他顿了顿，“交给你一个任务，设法摸清邓州城内，有哪些人与汴州（朱温治所）有暗中往来，特别是……通过商队之类的渠道。”
“是。”李炎领命。他知道，这是对他能力的进一步考验，也是将他更深地卷入与朱温相关的隐秘斗争。
离开中军大帐，寒风扑面。李炎裹紧了衣袍，抬头望向阴沉的天空，邓州城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雾霭之中。这雾，不仅是水汽，更是人心与算计交织的迷障。
他开始利用掌书记的身份和石敬在侍卫亲军中的便利，暗中调查。他查阅邓州过往的商贸文书，留意近期往来商队的异常，甚至通过金疮李那条线，将触角伸向邓州本地的三教九流。
与此同时，他与襄阳西院保持着秘密的书信往来。通信通过石敬安排的绝对可靠的心腹传递，用的亦是只有他和慕容嫣才懂的、掺杂了隐语的写法。
慕容嫣的信，总是先细细诉说襄阳西院的日常，妹妹慕容芷和云娘的近况，字里行间是平淡的温暖。然后，才会在不易察觉处，透露出她通过小荷或其他渠道了解到的、襄阳府内的些许动向，例如哪位官员家中有异动，或者关于前线粮草转运的些许议论。她的观察愈发敏锐，信息筛选得也愈发精准。
在信的末尾，她总会留下几句看似寻常的诗词或问候，但李炎能读懂其中深藏的牵挂。
“秋风起，庭叶黄，望君添衣衾，莫畏寒霜侵。”——她在担心他受冻。
“昨夜闻雁过，声断衡阳浦。念君行路远，何日复南图？”——她在计算着他的归期。
每一封信，李炎都会反复阅读，那娟秀的字迹仿佛带着她的温度，熨帖着他因权谋算计而冷硬的心肠。他回信时，亦极尽隐晦，只报平安，简述邓州“天气”（局势），让她勿念。但在信的角落，他会用极细的笔触，勾勒一朵小小的、含苞的兰花——那是他记忆中，她发髻上曾簪过的式样。
这隐秘的柔情，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暖流，是他在前线迷雾中，保持内心清明与柔软的唯一源泉。
数日后，李炎的调查有了眉目。他发现邓州一家看似普通的绸缎庄，近半年来与汴州的生意往来异常频繁，且其资金流动数额巨大，远超正常商贸所需。更可疑的是，这家绸缎庄的东主，与邓州一位掌管城防器械调拨的别驾，过从甚密。
一条若隐若现的线，似乎指向了朱温。
李炎没有打草惊蛇，他将这条线索秘密呈报给了郑湜。郑湜看着报告，沉吟良久。
“果然……手伸得够长。”他冷笑一声，“先盯着，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或许……还能借这条线，给朱温送点‘礼物’。”
前线战云密布，后方暗桩浮动。李炎身处其间，如履薄冰，却又隐隐兴奋。他知道，自己正一步步接近这乱世棋局的核心。而远方襄阳城中，那盏为他亮着的孤灯，是他永不迷失的坐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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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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